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蘇晏在劇痛與麻痹的撕扯中沉浮。云韶半拖半抱著他，沿著河岸的蘆葦叢艱難前行。獵犬的吠叫和追兵的火光在身后不遠(yuǎn)處晃動，如同索命的鬼影。失血和劇毒讓蘇晏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只剩下云韶緊繃的側(cè)臉和額角的汗珠在晃動。
“撐住！”云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但扶著他手臂的力量卻異常穩(wěn)定。她不斷變換方向，利用河岸的復(fù)雜地形和濃密的蘆葦蕩，試圖甩開追兵。然而，蘇晏的傷勢和速度嚴(yán)重拖慢了進(jìn)程，身后的聲響越來越近。
就在一支弩箭擦著云韶鬢角飛過，釘入身后樹干時，前方蘆葦蕩深處，一盞極其微弱、如同螢火般的幽綠色燈光，突兀地亮起！燈光閃爍了三下，隨即熄滅，片刻后又亮起三下，節(jié)奏穩(wěn)定而詭異。
云韶眼神一凜！這是百騎司內(nèi)部極其隱秘、只有少數(shù)核心人員才知道的“危難求援”暗號！但此地荒郊野嶺，怎會有百騎司的人？是陷阱，還是……？
追兵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獵犬的狂吠近在咫尺！沒有時間猶豫！云韶一咬牙，扶著蘇晏，朝著那幽綠燈光最后一次亮起的方向，猛地沖入一片看似毫無路徑的茂密蘆葦叢中！
蘆葦如墻般壓下，帶著濕冷的露水。然而，僅僅深入數(shù)丈，腳下看似堅實的泥濘地面突然一空！兩人毫無防備地向下墜去！
預(yù)想中的摔落并未發(fā)生。下方是一張堅韌的藤網(wǎng)，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們。藤網(wǎng)迅速下沉，將他們帶入一個充滿濃郁藥草氣息的黑暗空間。上方傳來蘆葦桿被巧妙撥動復(fù)原的細(xì)微聲響，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聲音。
“咳咳……”蘇晏被濃烈的藥味刺激得咳嗽起來，肩頭的劇痛讓他幾乎暈厥。
“噤聲。”一個清冷、略帶沙啞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并非云韶。緊接著，一點(diǎn)豆大的油燈亮起，昏黃的光芒照亮了一個狹小的、四壁皆是天然巖洞的空間。洞內(nèi)堆滿了各種晾曬的草藥、奇特的礦石和一些造型古怪的琉璃器皿。一個身著素麻布衣、面容平凡到過目即忘的中年婦人，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云韶瞬間握緊了刀柄，警惕地盯著婦人：“你是誰？”
婦人沒有回答，目光落在蘇晏肩頭紫黑發(fā)亮的傷口上，眉頭微蹙?！敖鹣s蛻……還有漠北狼毒草的引子？”她聲音依舊平淡，卻一語道破毒性來源。她走上前，無視云韶戒備的目光，直接伸手探查蘇晏的傷口，動作快如閃電。
“你！”云韶剛欲阻止，婦人卻已收回手，從旁邊一個陶罐中挖出大團(tuán)墨綠色的粘稠藥膏，不由分說地糊在蘇晏傷口上。一股極其清涼、瞬間壓制住灼痛和麻痹感的藥力透入體內(nèi)，蘇晏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暫時壓住了，死不了?！眿D人語氣毫無波瀾，轉(zhuǎn)向云韶，“外面的是魏王府的‘夜梟’衛(wèi)，領(lǐng)頭的叫王銑，原先是左驍衛(wèi)的斥候都尉，擅長追蹤。他們帶著三條漠北獒犬，最多一炷香就能找到入口附近?！?/p>
云韶心頭劇震！這婦人不僅知道“金蟬蛻”的配方，還一口道破追兵的底細(xì)！她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救他們？
“前輩……”蘇晏掙扎著想坐起來，聲音虛弱，“大恩……咳咳……”
婦人擺擺手，打斷他：“不必。救你，是有人付了足夠的價碼?！彼叩蕉幢谝惶帲种冈趲讐K看似普通的凸起巖石上快速敲擊了幾下。一陣輕微的機(jī)括聲后，巖壁上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門，露出后面一條僅靠微弱螢石光芒照明的、向下延伸的狹窄石階。
“下去，直走。盡頭有藥泉，能拔除余毒。泡夠一個時辰，原路返回?！眿D人語氣不容置疑，“外面的‘夜梟’，我來打發(fā)?！?/p>
云韶心中疑慮萬千，但此刻蘇晏的傷勢刻不容緩，外面追兵迫在眉睫。她深深看了婦人一眼，不再多言，扶起蘇晏，迅速閃入那道窄門之中。
窄門在身后無聲閉合。石階陡峭濕滑，向下延伸極深，空氣愈發(fā)陰冷潮濕，夾雜著越來越濃的硫磺和藥草混合的奇特氣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一個不大的天然溶洞呈現(xiàn)眼前。洞中央，是一泓熱氣氤氳、水色呈現(xiàn)奇異乳白色的溫泉池！池水散發(fā)著濃郁的藥香，正是他們在上面聞到的氣味來源。
云韶將蘇晏小心扶到池邊。藥泉的熱氣蒸騰，讓她冰冷的身體也感到一絲暖意。蘇晏肩頭的墨綠藥膏在熱氣下逐漸融化，滲入傷口，紫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那婦人……”蘇晏靠在池邊，聲音依舊虛弱，但神志清醒了許多，“她敲擊巖石的手法……是‘九宮算’的變種指法！”
云韶聞言，眼神銳利如刀。九宮算！又是九宮算！崔明薇獻(xiàn)圖，蘇晏傳訊，如今這神秘的救命藥婆也通曉此法！這絕非巧合！
“還有她的藥膏，”蘇晏繼續(xù)道，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壓制‘金蟬蛻’和狼毒草混合毒性的速度太快了……這配方，我只在那半本殘書的最后幾頁，關(guān)于‘生物堿中和反應(yīng)’的零碎記載中見過類似的描述！”
云韶的心猛地一沉。殘書！又是那本神秘的書！它似乎無處不在，與“灰鵲”、與突厥、與長安的各方勢力、甚至與眼前這詭異的藥廬都產(chǎn)生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本殘書，到底是什么來頭？它和“腳踏狼首的灰鵲”徽記，又是什么關(guān)系？
她看著蘇晏浸泡在藥泉中蒼白卻漸復(fù)生機(jī)的臉，一個更深的疑問浮現(xiàn)：那個付出“足夠價碼”讓神秘藥婆出手救他們的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目的何在？
藥泉的熱氣蒸騰，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眼前這愈發(fā)撲朔迷離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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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 **夜梟衛(wèi)**：本文設(shè)定的魏王李泰秘密豢養(yǎng)的精銳私兵，擅長追蹤、刺殺。
[2] **漠北獒犬**：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培育的大型猛犬，嗅覺敏銳，忠誠兇猛，常用于狩獵和護(hù)衛(wèi)。
[3] **生物堿中和反應(yīng)**：現(xiàn)代化學(xué)概念。蘇晏殘書中零散記載了某些植物生物堿相互作用的描述。
[4] **藥泉/硫磺泉**：唐代長安附近驪山等地有著名的溫泉（如華清池），部分溫泉因含硫磺等礦物質(zhì)具有療傷作用，本文設(shè)定延伸出具有特殊解毒效能的“藥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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