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葉宣,我所有的印象都來源于宋星染時不時的夸贊。
她總是興奮地跟我說,“葉宣是天生做記者的料?!?/p>
“他敢拼、膽子也大?!?/p>
有一次,我聽多了,有些吃醋地問宋星染:“他這么好,比我還好嗎?”
宋星染愣了幾秒,隨即失笑地撲進我懷里:“你傻不傻,你們是不一樣的?!?/p>
我很想問她哪里不一樣。
可最后,我看著她眼睛里閃著的光把話咽了回去。
我怕問了,有什么東西就藏不住了。
那天,宋星染扔下一句瘋子就摔門走了。
瘋子。
我重復地咀嚼著這兩個字。
當年,我那對父母也是這樣說我的。
在我面無表情地打那個從小就敢和父母一樣扇我巴掌的弟弟時。
在我拿刀抵著他們寶貝小兒子的脖子,要挾他們給我交學費時。
最后,在我要拽著他們一起去死時。
他們罵我瘋子,眼睛里終于帶上了恐懼。
可拜宋星染所賜。
十年前那兩雙帶著恐懼的眼睛如今又開始揚滿了得意。
他們跪在了我家小區(qū)門口,聲嘶力竭地哭喊要求我原諒。
而身后,是一大堆爆著閃光燈的相機。
“周先生,請問當初為何會和你父母斷絕關(guān)系?”
“周先生,你的父母看上去很想得到你的原諒,你會原諒他們嗎?”
……
一個又一個問題向我砸來,我夾在人群中被擠得東倒西歪。
突然,一道惡意的聲音響起。
“周望時!聽你父母說,你十年前還企圖殺害他們,這是真的嗎?”
人群一片嘩然。
我定定地看著那張湊到我面前的臉。
是葉宣。
他手里的話筒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
我笑了笑,“你知道這么多,那你有沒有問他們我為什么這么做?”
他皺著眉,語氣沒有半點遲疑。
“不管他們做了什么,他們都是你的父母,他們找了你很多年?!?/p>
說完,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用力把我推到了那兩個跪在地上的人附近。
“你好好看看這兩個人,他們千里迢迢來找你,結(jié)果一大把年紀還被你逼得跪在地上求你?!?/p>
他就像救世主一樣高高在上地說:“周望時!你枉為人子!”
我沒工夫回答他。
因為我被他那一推重重磕在了地上,右腿的假肢以一種滑稽的姿態(tài)扭曲滾落在了一邊。
鉆心的痛讓我眼前一陣陣發(fā)懵。
周圍空氣瞬間凝滯,直到,一個記者驚呼。
“他是不是戴的假肢???”
“還真是。”
閃光燈更密集地響了起來。
我滿頭冷汗地蜷縮在地上,像只猴子被拍攝觀賞。
半晌,我才緩過來。
我扯住離我最近的一個記者的褲腿,扯住沙啞的嗓子說。
“這兩個人生而不養(yǎng),從小就虐待我。如果你們是我,你們會原諒他們嗎?”
被我抓住褲腿的記者眼神閃爍了幾下,
最后動了動腿,甩開了我的手。
我撐住地面坐起來,“還有,我的腿——”
“所以,周先生,你還是拒絕原諒你的父母是嗎?”
“當初你要殺了你父母,這事是真的嗎?”
我啞然看著遞到我嘴邊的話筒。
終于明白,什么是宋星染所說的熱點事件。
只要噱頭足夠大,就沒有人會在意事情本身的真相。
他們只會恨人血饅頭中浸的血肉還不夠多。
從宋星染決定用我的事為他的小徒弟造熱點開始,我就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卻在抬頭的一剎那和人群后面的一雙眼睛直直對上。
人群之中,我狼狽地坐在地上接受千夫所指。
人群之外,宋星染皺著眉事不關(guān)己地站在采訪車旁。
最后,她平靜地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