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澄這頭盤踞朝堂多年的老狐貍,樹大根深,爪牙遍布,狡詐多疑得令人發(fā)指。沈知韞坐在柳府斜對面茶樓二樓的雅間里,窗戶開著一線縫隙。她手里不是茶盞,而是她那把從不離身的紫檀木小算盤,纖細(xì)的手指在上面撥得飛快,噼啪作響,如同在演奏一曲催命的樂章。她一邊撥,一邊低聲念著,像在核算一筆筆見不得光的生意。
“買通角門那個貪杯的老門房,五十兩應(yīng)該能撬開他的嘴……后廚管采買的胖廚娘,聽說她兒子好賭,欠了一屁股債,一百兩,加幫她兒子平了賭債,應(yīng)該能拿下……還有他新納的那個七姨太,剛進(jìn)門不久,最得寵,也最有可能知道點內(nèi)宅秘事……”她頓了頓,秀氣的眉毛擰起,目光銳利地轉(zhuǎn)向坐在對面、正慢條斯理品茶的謝翊,“等等……這小妾……該不會是你安插的人吧?”
“噗——咳咳咳……”謝翊一口茶嗆在喉嚨里,咳得俊臉泛紅,好不容易才順過氣,無奈地瞪了她一眼,“胡說什么!我豈會做這等事!”
沈知韞瞇起眼,身子微微前傾,帶著審視的意味:“緊張什么?難不成……是舊相好?”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
謝翊被她看得有些招架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尖,語氣帶著寵溺的無奈:“醋壇子又翻了?那是我遠(yuǎn)房的表姐,按輩分,你得叫一聲表姐?!?/p>
沈知韞“哦”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眼神里卻依舊寫著“我不信”。她突然又湊近了些,幾乎要貼上他的臉,壓低了聲音,帶著點不依不饒的探究:“表姐?多遠(yuǎn)的表?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表姐?”她溫?zé)岬臍庀⒎鬟^他的下頜。
謝翊被她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兒弄得哭笑不得,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層薄紅。他避開她灼灼的目光,端起茶盞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含糊道:“……就是尋常親戚?!?/p>
他們最終沒能用上“買通小妾”這一招。因為計劃趕不上變化——柳澄那位最受寵的七姨太,自己先一步找上門來了,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
那是個沒有月亮的深夜,寒風(fēng)刺骨。謝府后花園偏僻角落的矮墻處,傳來一陣壓抑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夾雜著痛苦的喘息。守夜的護(hù)院警覺地低喝一聲:“誰?!”
一個纖細(xì)的身影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從墻頭重重地跌落下來,砸在枯敗的草地上,發(fā)出一聲悶哼。護(hù)院們提著燈籠圍上去,昏黃的光線下,只見一個穿著單薄綾羅、卻渾身是血的女子蜷縮在那里,臉上滿是污泥和血痕,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她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用錦緞包裹的狹長木匣。
“我……我要見謝二公子……謝翊……”女子聲音嘶啞破碎,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傷口,痛得她渾身抽搐,“告訴他……當(dāng)年……雁門關(guān)……沈家軍糧草的……押運路線圖……在我這里……換……換我一條命!”
護(hù)院不敢怠慢,立刻通報。很快,謝翊和聞訊趕來的沈知韞出現(xiàn)在了后院。燈籠的光將七姨太那張慘不忍睹的臉照得更加清晰。
謝翊看著地上氣息奄奄的女子,眉頭緊鎖,尚未開口。沈知韞卻已先一步蹲下身,目光銳利如刀,在七姨太臉上和懷中的木匣上掃視了一圈,忽然扯出一個了然又帶著點冰冷譏誚的笑容:“七姨太,是吧?柳澄那老東西……知道你把他藏在書房暗格里的小金庫鑰匙也一并偷出來了嗎?”她眼尖地看到錦緞包裹下,木匣邊緣露出的一小截純金鑰匙的輪廓。
七姨太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看向沈知韞,眼中的震驚和恐懼幾乎要溢出來。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流下,眼神卻陡然變得無比怨毒和決絕:“他……殺了我爹娘!殺了我哥嫂!屠了我滿門!就為了一塊祖?zhèn)鞯奶稂S石!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死!要他柳澄滿門死絕!” 那聲音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帶著泣血的詛咒。
沈知韞靜靜地聽著,臉上那點譏誚的笑意消失了。她站起身,轉(zhuǎn)向身旁的謝翊,眼神平靜無波,只問了一句:“成交么?”
謝翊看著地上那個被仇恨徹底點燃、如同人形火炬般的女子,又看看身邊神色冷峻、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妻子,最終只是沉沉地、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沈知韞微涼的手。
“夫人說了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