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音樂在酒吧里橫沖直撞,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把我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滾燙的漿糊。
香檳、啤酒,還有不知道誰推過來的五顏六色的雞尾酒,一杯接一杯,順著喉嚨燒下去,
慶祝項目成功的喜悅在酒精里泡得發(fā)脹發(fā)酸?!稗苯悖≡賮硪槐?!”有人把杯子塞進我手里,
聲音飄忽得像隔了一層水。我眼前重影亂晃,只記得自己胡亂擺手,杯子里的液體潑出來,
冰涼的,沾濕了手指。腳下像踩著軟綿綿的云,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傾斜。是誰扶了我一把?
手臂很有力,帶著年輕陌生的熱度。模糊的視線里,只捕捉到對方線條流暢的下頜,
還有頸間一點淡淡的、干凈的皂角氣息,意外地讓人安心。身體沉得厲害,
我?guī)缀跏菕煸诹四侨说氖直凵希话敕霭氡е鴰щx了喧囂的漩渦。
酒吧門口灌進來的冷風(fēng)也沒能讓我清醒半分。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
最后一個念頭是:這味道,真好聞。---陽光像個惡作劇的混蛋,猛地刺穿眼皮。
我“嘶”了一聲,想抬手擋住光線,胳膊卻沉得像灌了鉛。頭痛,炸裂似的痛,
宿醉的鈍刀子在腦子里來回鋸。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吸頂燈。
陌生的……呼吸聲。就在耳邊。溫熱的,均勻的。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凍住了。
脖子僵硬得像生銹的軸承,一寸寸,極其緩慢地扭過去。一張年輕的臉近在咫尺。
柔軟的黑色頭發(fā)有些凌亂地搭在額前,眉骨清晰,鼻梁挺直,
嘴唇的弧度在睡夢中顯得毫無防備。被子只蓋到腰際,露出線條漂亮的肩膀和鎖骨。
陽光落在他皮膚上,干凈得晃眼。昨晚酒吧門口扶住我的那個下頜線!
記憶碎片猛地扎進腦海,帶著灼人的熱度。交錯的呼吸,滾燙的皮膚,
失控的糾纏……我猛地捂住嘴,差點尖叫出聲。就在這時,他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像受驚的蝶翼。那雙眼睛,緩緩睜開了。初醒的迷蒙水汽很快散去,
露出底下清亮透徹的瞳仁,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他眨了眨眼,
視線聚焦在我驚恐萬狀的臉上。然后,他嘴角彎了起來,
一個毫無陰霾、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笑容綻開。“早啊,”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
像羽毛搔過耳膜,“姐姐。”“姐姐”兩個字,像兩顆滾燙的子彈,
瞬間擊穿了我搖搖欲墜的理智?!鞍 ?!”尖叫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短促的抽氣。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摔下床,手腳并用地在冰涼的地板上摸索。我的包呢?
散落一地的衣服像嘲諷的罪證。錢包!終于摸到了!手指抖得不像話,
幾乎捏不住那幾張薄薄的紙幣。我哆嗦著抽出包里所有的現(xiàn)金,也顧不上看是多少,
一股腦兒全甩在凌亂的床單上,紅紅綠綠的票子飄落在他光裸的胸膛和被子上。
“對、對不起!”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破舊的風(fēng)箱,“昨晚我喝多了!
這些…這些你拿著!”我甚至不敢再看他錯愕睜大的眼睛,
抓起地上散亂的衣服胡亂往身上套,內(nèi)衣的搭扣都扣錯了位置也渾然不覺。拉鏈卡住了頭發(fā),
扯得頭皮生疼,眼淚差點飆出來。我像身后有厲鬼追趕,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擰開門把手,
一頭扎進走廊刺眼的白光里。門在身后“砰”地關(guān)上,隔絕了那個混亂不堪的世界。
---周一清晨,空氣里都飄著社畜特有的沉重。我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
活像被吸干了精氣,腳步虛浮地踏進公司大門。昨晚那場荒唐的噩夢像跗骨之蛆,
怎么甩都甩不掉。那張年輕的臉,那聲“姐姐”,
還有自己丟錢逃跑的狼狽……每一個畫面都讓我恨不得原地消失?!稗苯阍纾?/p>
”前臺小妹元氣十足地打招呼。我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早?!弊哌M辦公區(qū),
氣氛有點異樣。平時踩著點來的同事們居然都到齊了,一個個坐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
空氣里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我的助理小美看見我,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救星,
小跑著湊過來,壓低聲音,語氣神秘兮兮又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薇姐!你猜怎么著?
空降的新總監(jiān),今天到崗!馬上開全員會!”新總監(jiān)?我心里咯噔一下。
市場部總監(jiān)的位置空了快兩個月,上面一直諱莫如深,沒想到毫無征兆地突然就來了。
這節(jié)骨眼上……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包里那張昨晚就寫好的辭職信。昨晚的失控,
加上這職場突如其來的變數(shù),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爸懒恕!蔽衣曇舾蓾?,
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手指卻不自覺地蜷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也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正好趁亂把辭職信遞了,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九點整,
部門大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巨口。我端著一杯滾燙的黑咖啡,
指尖被杯壁燙得發(fā)麻,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的痛感。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
震得耳膜發(fā)疼。宿醉的頭疼和此刻的緊張混合在一起,攪得胃里翻江倒海。
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吱呀——厚重的門被推開。
部門主管老張那熟悉的身影率先出現(xiàn),臉上堆著招牌式的、近乎諂媚的笑容。他側(cè)著身,
極其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從容地步入所有人的視線。
裁剪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完美勾勒出寬肩窄腰,白襯衫領(lǐng)口挺括,一絲不茍地系著暗紋領(lǐng)帶。
年輕,英俊,氣場卻沉穩(wěn)得不像話。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整個會議室,
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掌控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我手里的咖啡杯猛地一歪。
滾燙、深褐色的液體,潑濺而出。不偏不倚,
正正澆在他熨燙得筆直的、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西裝褲上?!皣W啦——”咖啡杯摔在厚地毯上,
發(fā)出沉悶的鈍響,殘余的咖啡迅速洇開一團深色污跡。死寂。絕對的死寂。
整個會議室?guī)资柸?,連呼吸都停滯了。所有目光,驚愕的,同情的,看好戲的,
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又飛快地掃向新總監(jiān)褲子上那片極其刺眼的污漬。
我的臉“騰”地一下燒起來,血液全涌到了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世界一片模糊的慘白。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身體僵硬得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雕。
他……怎么會是他?!那張年輕得過分、昨晚還在我枕邊的臉,
此刻穿著象征著權(quán)力和地位的西裝,成了我的頂頭上司?!他緩緩低下頭,
看向自己狼狽的褲管,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細微的表情變化,
卻像冰錐一樣扎進我心里。就在我以為下一秒雷霆震怒就要降臨,
準備迎接職業(yè)生涯的終結(jié)時——他忽然動了。在全場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
他極其自然地彎下腰,動作不疾不徐。他沒有叫秘書,沒有看任何人,
只是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方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那片濕漉漉的咖啡漬。
會議室里靜得可怕,只有布料摩擦的細微窸窣聲。他擦得很專注,
仿佛在處理一件極其重要的工作。就在我以為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會一直持續(xù)下去時,
他擦著褲管的手似乎不經(jīng)意地停頓了一下。然后,他微微側(cè)過頭,
身體朝我的方向傾斜了一個極其微小的角度。距離瞬間拉近。
那股熟悉的、干凈的皂角混合著陽光的氣息,猝不及防地鉆進我的鼻腔。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緊接著,一個極低、極沉,帶著一絲戲謔笑意的氣音,精準地鉆進我的耳朵,
滾燙得像烙鐵:“這次,”那聲音頓了頓,惡意地強調(diào),“得加錢。”轟——!
腦子里像是被扔進了一顆炸彈,炸得我魂飛魄散。
昨晚的瘋狂、今晨的狼狽、此刻的羞辱和恐懼……所有情緒轟然決堤!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身體晃了晃,腳下發(fā)軟,幾乎要當場栽倒?!八无保俊迸赃叺男∶姥奂彩挚旆鲎∥业母觳?,
聲音里滿是驚慌,“薇姐!你沒事吧?臉好白!”我死死抓住小美的手臂,
指甲幾乎嵌進她肉里,才勉強站穩(wěn)。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目光慌亂地抬起,卻猛地撞進他直直看過來的視線里。那眼神,深不見底,平靜無波,
卻像淬了冰的深淵,牢牢鎖著我。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一場兵荒馬亂的會議終于結(jié)束。新總監(jiān)周嶼,
他的名字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每個人的腦子里。會議內(nèi)容?沒人記得清。
所有人的八卦雷達都聚焦在他那條被咖啡“洗禮”過的昂貴褲子上,
以及我這個“罪魁禍首”身上。“我的天,薇姐,你真是……太勇了!”茶水間里,
小美捂著心口,一臉后怕又按捺不住興奮,“潑了新總監(jiān)??!開場就這么刺激!
”“就是就是,”另一個同事湊過來,壓著嗓子,“你們看到周總當時的臉色沒?
雖然沒發(fā)火,但那氣場,嘖嘖,冰窖似的!宋薇你完了,絕對完了!他肯定記你一大過!
”“哎,你們說,”策劃組的李莉神秘兮兮地擠擠眼,“周總那么年輕帥氣,又剛來,
這褲子上被弄臟……該不會是故意的吧?想引起他注意?”“噗——”有人笑噴,
“李莉你偶像劇看多了吧?宋薇這純粹是撞槍口上了!我看吶,她這季度的獎金懸了!
”每一句議論都像針扎在我背上。我僵硬地站在咖啡機前,滾燙的杯子握在手里,
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指尖冰冷,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
震得我指尖都在發(fā)麻。我死死盯著咖啡機里汩汩流出的深褐色液體,
仿佛那就是我此刻人生的寫照——苦澀,混亂,前途未卜。引起他注意?呵。
昨晚還不夠“注意”嗎?“宋薇?!币粋€沒什么溫度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我渾身一激靈,
猛地轉(zhuǎn)身,手里的咖啡杯差點再次脫手。周嶼就站在茶水間門口,身姿挺拔。
他換了條同色系的西褲,顯然已經(jīng)處理過狼狽。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目光淡淡地掃過茶水間里瞬間噤若寒蟬的眾人,最后落在我身上?!跋挛鐑牲c,
帶上你們組關(guān)于‘星耀’項目的所有前期報告,到我辦公室?!彼穆曇羝椒€(wěn)無波,
公事公辦,“我需要詳細了解進度和問題?!薄啊玫?,周總?!蔽掖瓜卵?,
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他微微頷首,目光在我煞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深得像潭水,看不出情緒,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下午一點五十分。我抱著厚厚一沓文件,
站在總監(jiān)辦公室門外,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氣敲響了那扇深色的實木門?!斑M。
”里面?zhèn)鱽硭遒穆曇?。推門進去。巨大的落地窗透進明亮的光線,空間寬敞而冷硬,
只有文件柜、寬大的辦公桌和一組黑色皮質(zhì)沙發(fā)??諝饫飶浡难┧上惴瘴兜?,
和他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周嶼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
側(cè)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有些冷峻。他穿著合身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一截結(jié)實流暢的線條?!爸芸偅@是您要的‘星耀’項目報告。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將文件放在他桌角。“嗯。”他沒抬頭,
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紙。辦公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以及我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聞的心跳聲??諝饽郎米屓酥舷?。
昨晚的混亂記憶和今晨那句“加錢”的魔音,不受控制地在腦子里翻騰。我垂在身側(cè)的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斑@份用戶畫像分析,”他終于抬起頭,
目光銳利地落在我臉上,指尖點著報告中的一頁,“維度太單一。
缺乏對潛在消費群體深層心理動因的挖掘,說服力不夠?!彼呐u直接而精準,
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我心頭一緊,立刻打起精神應(yīng)對工作:“周總說的是。
我們之前確實更側(cè)重行為數(shù)據(jù),心理動因這塊……”“不是側(cè)重的問題,”他打斷我,
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帶著審視,“是挖掘的深度和角度。
比如……”他開始條理清晰地指出問題,語速不快,但每個點都切中要害。
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邊快速記錄他的意見,一邊在腦子里組織反駁或補充的論據(jù)。
職業(yè)素養(yǎng)暫時壓倒了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討論漸入佳境,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些。
也許……他真的只是公事公辦?昨晚和今早的意外,他真的打算讓它翻篇?
就在我稍稍直起腰,準備拿起另一份文件遞過去時——嘩啦!
我手肘不小心帶倒了桌角一疊不算厚的參考文件。紙張像雪片一樣散落下來,飄飄灑灑,
有幾張直接落在了他擦得锃亮的皮鞋旁?!皩Σ黄鹬芸偅 蔽殷@呼一聲,慌忙蹲下去撿。
幾乎是同時,他也下意識地傾身,伸手去撈那些散落的紙張。
狹窄的辦公桌下方空間瞬間變得擁擠。我的指尖剛碰到一張紙的邊緣,
他的手也恰好伸了過來。溫熱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擦過我的手背。那觸感,
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我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動作太大,
頭頂“咚”一聲悶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堅硬的辦公桌底板上!“唔!”劇痛襲來,
眼前金星亂冒,我疼得悶哼一聲,眼淚差點飆出來?;靵y中,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
他為了撿紙而傾身,襯衫下擺被微微帶起。就在他精瘦腰側(cè)的位置,
深灰色西裝褲布料貼合處,幾道新鮮的、微微凸起的紅痕,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那痕跡……細長,凌亂,帶著一種曖昧的抓撓感。位置、形狀……和我昨晚在極致混亂中,
指甲失控地掐進某個溫熱緊實的腰側(cè)皮膚的記憶……瞬間重疊!嗡——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瘋狂沖上頭頂?shù)霓Z鳴。我的臉一定紅得像要滴血,
身體僵硬地蹲在那里,忘記了疼痛,忘記了起身,忘記了呼吸。
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幾道刺眼的紅痕上,仿佛那是烙在我罪證上的火印。頭頂上方,
傳來他平靜無波的聲音:“撞疼了?”---辦公室里的空氣凝固成了固體,
沉重得幾乎要將我壓垮。頭頂?shù)拟g痛一陣陣傳來,
卻遠不及心口那種被無形巨手攥緊的窒息感?!皼]…沒事。
”我的聲音像是從砂紙里磨出來的,干澀得發(fā)疼。我猛地低下頭,
視線慌亂地從他腰側(cè)那片刺目的紅痕上撕開,死死盯著散落在地毯上的文件。手指抖得厲害,
幾乎捏不住光滑的紙頁,胡亂地抓起幾張,也顧不上順序,
只想快點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文件……文件我重新整理好再給您送來!
”我語無倫次,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桌子底下鉆出來,踉蹌著站直身體。不敢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