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在派出所慘白的日光燈下顯得格外刺眼。程真盯著那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指尖冰涼：＞ 【程真女士，請速至臨河鎮(zhèn)派出所。關(guān)于您母親蘇繡女士失蹤案，
有重要發(fā)現(xiàn)。聯(lián)系人：張警官 138XXXXXXXX】“失蹤案”三個字像燒紅的針，
狠狠扎進她腦子里。三個月前，母親那通語焉不詳?shù)碾娫挘?/p>
說什么“鎮(zhèn)上的鐘都亂了”、“要回去守著”，之后就徹底失聯(lián)。
她只當(dāng)是母親的老毛病又犯了——蘇繡，一個在江南古鎮(zhèn)臨河守了大半輩子老鐘表鋪的女人，
總有些神神叨叨的執(zhí)念。程真攥緊了左手腕，那里皮膚下，
一個硬幣大小、形似停擺鐘盤的暗褐色胎記，正隱隱傳來一陣陌生的灼痛感。
這玩意兒跟了她二十五年，一直安安靜靜當(dāng)個背景板，今天倒是邪了門。
派出所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舊紙張混合的沉悶氣味。張警官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
眉頭擰著解不開的疙瘩，把一張裝在透明證物袋里的舊信紙推到她面前。
紙是蘇繡修理鋪里常用的那種泛黃格子紙，上面用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液體，
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第十三響勿應(yīng)”字跡潦草，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
最后一筆甚至劃破了紙張?！斑@是在蘇家祠堂發(fā)現(xiàn)的，”張警官的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一種處理“臟東西”的謹慎，“就在你母親失蹤前夜。法醫(yī)初步確認，是她的血。
”祠堂？血書？程真胃里一陣翻攪。母親雖然守著老鋪子，
骨子里卻最煩那些祠堂里的規(guī)矩排場，說那是“捆人的繩子”。她怎么會跑去那里，
還用自己的血寫下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警告？“第十三響……”程真下意識地重復(fù)，
左手腕的胎記猛地一跳，那灼痛感更清晰了，像有根細針在里面攪動?！版?zhèn)上的大鐘？
”她問，聲音有點發(fā)干。臨河鎮(zhèn)中心有座古老的鐘樓，每到整點就會敲響，傳遍整個水鄉(xiāng)。
張警官搖搖頭，臉色更沉：“怪就怪在這兒。鎮(zhèn)上的老鐘，
還有……你家閣樓鋪子里的所有鐘表，”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從你母親失蹤那天起，全都停在了一個點——午夜十二點十三分。分秒不差。
”一股寒意順著程真的脊椎爬上來。停在十二點十三分？和她胎記的形狀，
還有這詭異的灼痛……僅僅是巧合？“我能去老鋪看看嗎？”程真聽見自己的聲音問，
帶著一種她自己都陌生的急切。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機油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母親蘇繡的世界，
也是程真童年記憶里最熟悉又最想逃離的地方。閣樓不高，光線昏暗，
靠墻的架子上、工作臺上，甚至地上，
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老鐘——西洋座鐘、琺瑯掛鐘、笨重的老式擺鐘，
還有無數(shù)拆開的、露出復(fù)雜齒輪內(nèi)臟的鐘表芯子。此刻，它們?nèi)妓懒恕?/p>
指針像被焊死在了表盤上，齊齊指向那個詭異的刻度：12:13。
一種死寂的凝固感籠罩著小小的閣樓。程真走到工作臺前，
上面還攤著母親沒修完的一塊老懷表，金質(zhì)的表殼蒙了層灰，表盤上的羅馬數(shù)字清晰可見。
那纖細的秒針，就死死地停在“13”的位置上，紋絲不動。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
想撥動一下那秒針?！皠e碰！”一個尖利、蒼老，
帶著濃濃本地口音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后炸響，嚇得程真猛地縮回手，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
回頭，沒人。只有閣樓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箱上，隨意地放著一個青花瓷碗。
碗口缺了個小豁口，釉色有些暗淡，看起來就是件不值錢的舊物。程真屏住呼吸，
以為自己幻聽了。“看什么看？說的就是你！”那聲音又響起來了，這回更清晰，
帶著一股子不耐煩的市井氣，正是從那青瓷碗的方向傳來！程真頭皮發(fā)麻，
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死死盯著那個碗，聲音發(fā)緊：“誰？誰在說話？”青瓷碗的碗沿，
似乎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像是在“撇嘴”：“還能是誰？
這屋子里除了你這個活人，還有別的喘氣的嗎？”程真倒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架子上，
震得一個銅質(zhì)小鬧鐘晃了晃，指針依舊頑固地停在12:13?！澳恪闶鞘裁礀|西？
”“東西？沒禮貌！”青瓷碗的聲音拔高了些，透著股被冒犯的惱怒，
“老子是你媽用半條命換回來的寶貝！她拿自己填了窟窿，
就為了把你這個傻閨女送出這鬼地方，你倒好，自己巴巴地跑回來送死？嫌命長??！”母親？
填窟窿？送死？這幾個詞像冰雹一樣砸在程真頭上。她想起母親最后那通電話里焦灼的語氣，
想起血書上那詭異的警告，想起所有停擺的鐘，還有腕間越來越清晰的灼痛。
“我媽…到底怎么了？她在哪兒？‘第十三響勿應(yīng)’是什么意思？這鬼地方到底藏著什么？
”程真幾乎是吼了出來，恐懼和積壓的擔(dān)憂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青瓷碗沉默了幾秒，
那破口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幽光。再開口時，
那尖利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的疲憊和…憐憫？“小丫頭，知道的越多，
死得越快。聽你媽的話，趕緊走。這臨河鎮(zhèn)的水，比你想象的深一萬丈。
那些停了的時間…”碗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毒蛇吐信，“…是債，是要用命還的債。
你媽替你扛了，你就別不知好歹?！蓖箝g的胎記驟然爆發(fā)出劇烈的灼痛，
仿佛有滾燙的烙鐵按在皮膚上！程真痛得悶哼一聲，捂住手腕，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債？
什么債？憑什么要她還？！”她咬著牙，盯著那青瓷碗，眼中是豁出去的決絕，“告訴我！
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你砸了！”青瓷碗似乎“嘖”了一聲，
帶著點“朽木不可雕”的無奈：“砸我？行啊，砸了正好，省得老子在這兒干耗著看你作死！
不過嘛…”那破碗口微妙地“轉(zhuǎn)向”程真被胎記灼痛的手腕方向，聲音變得有些古怪，
甚至有點幸災(zāi)樂禍，“…你媽蘇繡，當(dāng)年可是頂頂厲害的‘守鐘人’。她把你生出來，
你以為你腕子上那玩意兒，就是個胎記那么簡單？”碗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一字一頓，
像淬了毒的釘子：“那是倒計時，傻閨女！是你媽用命給你換來的‘安全期’。
等它走完…嘿嘿，到時就不是你找不找麻煩的問題了，是‘時蝕’找不找你開飯的問題！
你猜猜，離它‘走完’，還剩幾天？”閣樓里死寂一片，
只有程真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擂鼓般的狂跳。腕間的灼痛感仿佛有了生命，
正隨著那“倒計時”的宣告，一下一下，沉重地敲打著她的骨頭。母親的血書，
全鎮(zhèn)停擺的鐘，會說話的破碗，還有這手腕上要命的“倒計時”……臨河鎮(zhèn)平靜的水面下，
那深不見底的漩渦，終于向她張開了猙獰的巨口。---手腕上的灼痛像跗骨之蛆，
提醒著程真那青瓷碗的警告不是幻覺。倒計時？時蝕？開飯？這些詞在她腦子里嗡嗡作響，
攪得她一夜無眠。天剛蒙蒙亮，帶著水汽的薄霧籠罩著臨河鎮(zhèn)青石板鋪就的小巷。
程真揣著母親那張寫著“第十三響勿應(yīng)”的血書照片，
走進了鎮(zhèn)上唯一一家還開著門的老茶館“聽雨軒”。茶館里彌漫著劣質(zhì)茶葉和油條的味道，
幾個早起的老人縮在角落的八仙桌旁，壓低聲音絮叨著什么。程真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要了杯最便宜的粗茶。她耳朵豎著，努力捕捉著那些模糊的方言。“……作孽哦，
蘇家那閨女，怕是也逃不過……”“……老鐘一停，時辰就亂了，
那東西…怕是要醒了……”“……十三年前那次，
不也是……”“……時辰新娘……唉……”“時辰新娘”？程真捕捉到了這個奇怪的詞。
她心里咯噔一下，裝作不經(jīng)意地端著茶杯，挪到了老人們旁邊的空位。“阿公，
”她努力擠出個笑容，用不太地道的本地話搭腔，“剛聽你們說什么‘時辰新娘’？
是咱們鎮(zhèn)上的老習(xí)俗嗎？”幾個老人像受驚的鵪鶉，立刻噤了聲，
警惕地打量著程真這個明顯的外鄉(xiāng)人。其中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溝壑的老漢，
渾濁的眼睛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飛快地移開，悶頭喝了一口茶?！皼]…沒什么，瞎說的，
瞎說的?！崩蠞h含糊道?！鞍⒐沂翘K繡的女兒，程真?！背陶嬷苯恿撩髁松矸荩?/p>
把手機里母親血書的照片調(diào)出來，遞到老人眼前，“我媽失蹤了，留了這個。
她以前…是不是和‘時辰新娘’有關(guān)？”“蘇繡？”老漢看清照片上那暗褐色的字跡，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茶杯的手抖得厲害，茶水都潑了出來。
另外幾個老人也倒抽一口冷氣，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看程真。
“造孽…造孽啊……”老漢嘴唇哆嗦著，猛地站起身，差點帶翻凳子，“程家閨女，聽句勸！
你媽的事…別問了！趕緊走！離開臨河鎮(zhèn)！走得越遠越好！這不是你該沾的因果！”說完，
竟像避瘟神一樣，跌跌撞撞地沖出茶館，消失在晨霧里。剩下的老人也紛紛起身，
逃也似的離開了，留下程真一個人和那杯冷掉的粗茶，還有滿心冰冷的寒意。
“外鄉(xiāng)人不該碰時間債！” 老漢最后那句話，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她心上。時間債？又是債！
程真不死心，開始在鎮(zhèn)上打聽。她去問雜貨鋪的老板娘，對方一聽“蘇繡”和“時辰新娘”，
立刻變了臉色，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店門。她去問河邊的船夫，船夫連連擺手，
撐起船篙就劃遠了。她甚至去了居委會，一個中年婦女主任聽完她的來意，眼神躲閃，
只反復(fù)說：“程小姐，你母親的事警方在查，我們相信會有結(jié)果的。
鎮(zhèn)上的老習(xí)俗都是封建迷信，早就不作數(shù)了，別信那些?！币蝗ο聛?，
碰壁碰得程真渾身發(fā)冷。整個臨河鎮(zhèn)，對“時辰新娘”和蘇繡的過去諱莫如深，
仿佛那是一道不能揭開的腐爛傷疤。那種刻意的回避和恐懼，比直接的惡語相向更讓人窒息。
她筋疲力盡地回到老宅閣樓?；璋档墓饩€下，那青瓷碗依舊靜靜地躺在木箱上，像個看戲的。
“碰壁了？”破碗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帶著點意料之中的嘲諷，“早跟你說了，
這鎮(zhèn)子上下，骨頭縫里都浸著那東西的債，誰敢提？提了，下一個被‘時辰’挑中的，
說不定就是自己家的閨女！”“那東西？時蝕？”程真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時辰新娘’到底是什么？我媽…她當(dāng)年怎么了？
”青瓷碗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權(quán)衡。閣樓里只有程真粗重的呼吸聲?！皣K，
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破碗的聲音低沉下來，沒了之前的戲謔，透著一股陳年的陰冷，
“臨河鎮(zhèn)，靠水吃水，也靠水養(yǎng)著些…不該養(yǎng)的東西?！畷r蝕’，就是其中最難纏的一個。
它不是鬼，不是妖，更像是一種…餓瘋了的混沌。它啃食的不是血肉，是時間本身，
尤其是…活人的記憶和執(zhí)念。”“每隔十三年，鎮(zhèn)上時間流轉(zhuǎn)的‘皮’就會變薄，
最容易破開裂縫。為了防止那東西徹底跑出來禍害，很久以前，不知哪個缺了大德的，
就想出個‘妙招’——選一個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少女，在午夜十二點十三分，
用最古老的儀式，‘嫁’給那個時辰，用她最純粹的生命時光做獻祭，堵住裂縫，
平息‘時蝕’的躁動。這就是‘時辰新娘’?！背陶媛牭檬帜_冰涼，胃里翻江倒海。
用活人獻祭？這都什么年代了！“我媽…她…”“蘇繡？”青瓷碗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復(fù)雜，
“她命硬。三十九年前，也就是兩個十三年前，她被選中成了‘時辰新娘’。那晚，
祠堂的鐘敲了十三下……”碗的聲音頓住，似乎在回憶那可怕的場景，
“…沒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來的。別的‘新娘’都消失了，連根頭發(fā)絲都沒留下。只有她，
渾身是血地從祠堂里爬了出來，手腕上…就多了那個鐘盤胎記。老輩人說，
她是被時辰選中了，成了‘守鐘人’，代價就是一輩子困在這里，守著那些鐘，看著時間，
修補那些細小的裂縫，防止‘時蝕’再出來吃人?！笔冂娙?！胎記！
程真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灼痛的左手腕。所以這個胎記…是傳承？是詛咒？母親當(dāng)年逃過一劫，
卻成了時間的囚徒？而自己……“那我呢？這倒計時……”“你？”青瓷碗冷笑一聲，
“你是蘇繡的女兒，生來就帶著‘守鐘人’的烙印。你媽拼了命，
用她自己的時間把你‘鎖’在正常的時間里，把你送出去，就是不想讓你沾這個邊！
這倒計時，就是她給你設(shè)的保護期，大概…能保你到二十三歲？嘿，算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