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了那件舊袍。
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舊袍，上面布滿了縫補的補丁。
還有早已干涸、已經洗不掉的，暗紅色的血跡。
這件袍子，塵封了太久。
久到上面的每一縷絲線，都散發(fā)著一股屬于過往的，鐵與血的味道。
秦蒼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輕輕撫過袍子上的補丁。
他的動作很輕。
像是在撫摸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友。
他緩緩地，解開了身上那件被穢物弄臟的粗布衣。
當那件破舊的粗布衣從他身上滑落時，一具蒼老，卻又令人心驚的身軀，暴露在了昏暗的屋中。
那是一具，寫滿了故事的身體。
從左邊的肩胛骨，到右側的腰腹，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疤，像一條蜈蚣，蠻橫地趴在他的前胸。
在那道刀疤旁邊，是三個黑洞洞的，碗口大的舊傷。
那是泰西大陸最新的火銃，近距離轟擊后，留下的永恒印記。
他的后背，更是慘不忍睹。
箭孔，刀傷，密密麻麻，縱橫交錯。
仿佛一幅用鮮血和死亡，繪制而成的輿圖。
這些傷疤，任何一道，都足以讓一個壯漢當場斃命。
可它們，卻全都集中在了這個近百歲的老人身上。
無聲地，訴說著他曾經歷過何等殘酷的，不見天日的暗斗。
秦蒼沒有看自己身上的傷。
這些早已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只是將那件塵封的黑色舊袍，重新穿在了身上。
很合身。
仿佛這件袍子，等它的主人，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接著。
秦蒼從暗格中，取出了第二樣東西。
一塊烏木制成的令牌。
令牌的質地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可當秦蒼將它拿起時，整個人的氣場，都為之一變。
那股屬于田舍翁的溫和與佝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岳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凝。
令牌的正面，什么都沒有。
只有反面，用最小的刻刀，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無數細小的暗記。
每一個暗記，都代表著一項，由他親手完成的，足以震動整個大明王朝的S級機密任務。
其中，有七個暗記，被涂成了血紅色。
那是鎮(zhèn)撫司內部，最高等級的必殺令。
這七道必殺令的對象，無一不是當年權傾朝野、意圖謀逆的王侯將相。
而在所有暗記的最頂端。
用金粉，描繪著四個早已被廢除的，古老的圖騰。
天字第一號功勛！
這種功勛，整個大明開國至今，只有寥寥數人獲得過。
因為想要獲得這種功勛的最低標準，便是親手格殺敵國之主，或是在百萬軍中，護得君王周全。
這已經不是凡人能夠完成的任務。
能做到的人，都被稱之為“神”。
而秦蒼，一人，獨得四次！
這塊小小的烏木令牌上所承載的功勛，若是公之于眾，足以讓整個大明的朝堂，為之打敗。
秦蒼將這塊代表著他赫赫戰(zhàn)功的烏木令牌，隨意地掛在了腰間。
最后。
他將手，伸向了暗格的最深處。
從箱底，拿出了一塊令牌。
一塊通體由玄鐵打造，入手冰涼刺骨的令牌。
令牌的正面，用血，題著三個字。
鎮(zhèn)龍令！
這三個字，龍飛鳳舞，殺氣沖天。
那是先帝，在將鎮(zhèn)撫司全權交予他時，親手用自己的指血，寫下的。
持此令者，如朕親臨。
見令者，上至親王，下至百官，皆需俯首。
可先斬后奏，皇權特許！
這，才是他秦蒼，真正的，也是最高的身份證明。
秦蒼將鎮(zhèn)龍令，緊緊握在手中。
玄鐵的冰冷，順著掌心，傳遍全身。
也讓他那顆因憤怒而幾乎要爆裂的心，重新恢復了死寂般的平靜。
一切，準備就緒。
他毅然轉身，走出了這間已被毀掉的家。
目標——
靖安王府！
申冤！
……
與此同時。
京城第一書院的門口。
那場為“新科會元”柳飛絮舉辦的慶賀典禮，仍在進行。
敲鑼打鼓，人聲鼎沸。
無數百姓和學子，伸長了脖子，想一睹這位“百年不遇”的女會元的風采。
高臺之上。
書院的院長，正滿面紅光地高聲宣布著。
“為表彰柳飛絮同學為我院爭得的無上榮耀，書院決定！”
“獎勵柳飛絮同學，紋銀，兩百兩！”
嘩——！
臺下的人群，瞬間爆發(fā)出驚天的喝彩與羨慕之聲。
兩百兩！
這筆錢，足夠一個尋常百姓家庭，富足地生活十年！
院長滿意地看著臺下的反應，繼續(xù)大聲說道。
“柳飛絮同學，不僅是我院的驕傲，更是我們全京城所有學子的榜樣！”
“從今日起，她的畫像，將懸掛于書院正堂，供所有后輩學子瞻仰、學習！”
柳飛絮站在高臺中央，穿著那身專門為她定制的華服，享受著山呼海嘯般的贊美。
她感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人生的巔峰。
她喜歡這種感覺。
喜歡這種，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的感覺。
在慶賀典禮的最后。
柳飛絮走上前，對著臺下所有的人，深深一躬。
她的臉上，帶著得體而又虛偽的微笑。
臺下的百姓們，爆發(fā)出更加熱烈的掌聲。
他們以為，這位新科會元，是在謙遜，是在感恩。
然而。
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柳飛絮直起身子，做出了一個輕佻至極的動作。
她伸出右手，將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捻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屬于市井流氓的，代表著“輕而易舉”的動作。
她看著臺下那些羨慕、嫉妒、崇拜的目光。
嘴角，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
她笑著，用一種只有她自己能聽懂的，充滿了無恥與得意的語氣，說出了一句從話本里學來的，爛俗不堪的臺詞。
“人生……”
“易如反掌?！?/p>
她用竊取來的人生，說出了最無恥的炫耀。
她用別人的血淚，鑄就了自己最風光的時刻。
……
而另一邊。
京郊通往城內的小路上。
真正的英雄。
為了守護自己在這世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
身著舊袍，腰掛功勛，手持鎮(zhèn)龍令。
正以最悲壯，也是最決絕的方式。
一步一步。
踏上了那條，注定要讓整個京城，都為之血流成河的，申冤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