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承舟很惆悵。
他感覺自己幾百年的人生閱歷，可能都喂了狗。
在拒絕了林清淺那句“我給您當榜一大姐”的離譜提議后，他為了維持自己僅存的、搖搖欲墜的仙師風范，義正言辭地回絕了林嘯天等人想要派車相送的請求，只留給他們一個孤高而決絕的背影。
“不必，”他當時是這么說的，“本尊與此女的塵緣已了，欲尋一處天地靈氣匯聚之所，靜思修行。爾等，好自為之?！?/p>
逼格，是裝到位了。
然后，他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走出了那座守衛(wèi)森嚴的豪華莊園。
站在車水馬龍的柏油馬路邊，感受著凡間汽車尾氣的芬芳，許承舟，徹底懵了。
我……該去哪兒？
回海棠路158號那個又臟又臭的小巷子嗎？ 不行，絕對不行！他那雙用千年冰蠶絲和蛟龍皮煉制的寶貝靴子，已經(jīng)受過一次委屈了，絕不能再受第二次！
那……找個橋洞？或者去公園的長椅上打坐一晚？
開什么玩笑！他堂堂化神期大能，仙宗萬年不遇的修煉奇才，什么時候混得這么慘過？ 這要是被修仙界那幫老對頭知道了，他許承舟的臉還要不要了？
就在他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45度角仰望天空，思考著人生與宇宙，順便試圖從這稀薄的空氣中找出哪怕一絲靈氣匯聚的痕跡時，一道刺耳又帶著點囂張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
一輛騷粉色的、外形怪異的鐵盒子，悄無聲息地，如同幽靈般滑到了他的身邊。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林清淺那張宜喜宜嗔的臉。
“仙師，這么巧??？”她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歪著頭，明知故問，“您要去哪兒呀？我送您一程？”
許承舟眼角一抽，強撐著高人風范，聲音冷淡：“本尊在此感悟天地，體味紅塵，無需凡物代步?！?/p>
“哦——感悟天地啊！”林清淺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而后問道：“那您找到天地靈氣匯聚之所了嗎？就是您說的‘洞府’，對吧？”
她話鋒一轉(zhuǎn)：“可是仙師，我剛才用手機查了一下，咱們東海市的名山大川，要么是5A級景區(qū)，周末人擠人，您往那一坐，游客都以為是新來的蠟像，上來就要合影，您該多忙??？”
許承舟的嘴角不著痕跡地抽動了一下。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林清淺看他沉默，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點，立刻趁熱打鐵：“仙師您想啊，您總不能去市中心那個天湖公園的假山上開辟洞府吧？那明天各大平臺的熱搜頭條絕對是#震驚！白衣古風男子在公園假山占地為王，疑似新型行為藝術(shù)#！這多影響您仙師的光輝形象?。 ?/p>
“最重要的是！”她加重了語氣，“您以后還要直播呢！您總得有個固定的、安靜的、沒人打擾的道場吧？您要是住在山頂上，我猜……您那個法寶可能也沒信號？萬一再沒‘靈力’了，又怎么開播？難道真讓我們這一千多萬嗷嗷待哺的道友，天天用意念給您傳信號、隔空補充靈力嗎？”
“法寶沒信號？沒靈力？”許承舟聞言，心中一陣嗤笑。
何其可笑的凡人見識！本尊這系統(tǒng)乃是天道之物，直播界面更是直接映于識海，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豈是爾等凡人……
他剛想到這里，腦海中那個賤兮兮的電子音突然拉響了十八級警報。
【警告！警告！宿主！這丫頭說得對??！她猜對了！】
許承舟一愣：“什么猜對了？”
【就是信號和電??！】系統(tǒng)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宿主您看到的那個高大上的“半透明框框”是本系統(tǒng)投射給您的專享界面，但本系統(tǒng)要連接這個世界的“天網(wǎng)”（互聯(lián)網(wǎng)），是需要一個物理媒介的！那個媒介就是當初在小巷子里撿到的那個黑色板磚（手機）！它就是本系統(tǒng)在這個位面的“陣眼”和“路由器”！它要是沒電沒信號了，咱倆就真得失聯(lián)了！到時候別說直播，商店都給你關(guān)嘍！】
許承舟：“……”
他感覺自己的CPU，不，是元神，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給燒得有點發(fā)燙。
鬧了半天，自己這高大上的修仙直播系統(tǒng)，命根子竟然是一部凡人的破手機？！
“所以！”林清淺見他臉色變幻，立刻做出了總結(jié)陳詞，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捍衛(wèi)什么珍寶，“為了讓您能繼續(xù)順利地直播，讓我們這些凡人能有仰望仙法的機會，您，必須得有一個靠譜的后勤基地！我這不是在玷污您，仙師！我，林清淺，作為您最忠實的頭號道友，只是在為您繼續(xù)點化眾生的事業(yè)，添磚加瓦！”
話音落下，她便不再多言，只是笑吟吟地看著許承舟。
空氣仿佛凝固了。
她看到，仙師那張萬年冰山臉上，神色果然在飛速變幻，從最初的不屑，到愕然，再到一絲被精準戳破窘境后的惱怒，最終，一切都歸于一種復雜的沉默。
火候到了！
林清淺心中暗笑一聲，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樣瞬間消失，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像是分享什么小秘密一般，用一種全新的、更具誘惑力的語氣開口道：
“所以呢，仙師，我斗膽提個不成熟的小建議……我爺爺在市中心那個‘云頂天宮’，正好有套閑置的頂層大平層，視野特別好，能俯瞰整個東海市的龍脈……啊不，是夜景！那地方安保是頂級的，絕對清凈，最重要的是，網(wǎng)速是千兆光纖，24小時有電！完全符合您繼續(xù)順利地直播的戰(zhàn)略需求！”
這一番話，她說的又快又順，根本不給許承舟插話反駁的機會。緊接著，她說道：
“您就當是……可憐我這個凡人道友，幫我爺爺看看房子，免得空太久積了灰，沾染了俗氣。您看，這不算我‘提供’，這算是……您大發(fā)慈悲，‘幫’我的忙，對不對？就當是您入世修行，體察民情的一部分嘛！”
許承舟心中那最后一點名為“尊嚴”的防線，被這番滴水不漏的話徹底沖垮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接受，竟無路可走。
最終，許承舟只能在林清淺那雙寫滿了“快夸我機智”的期待目光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也罷。你這丫頭……倒是伶俐。既然如此，那便……帶路吧?！?/p>
“好嘞！仙師您坐穩(wěn)啦！”
林清淺立刻歡呼一聲，迅速給他打開了副駕的車門，生怕他反悔似的。
保時捷發(fā)出一聲轟鳴，載著一臉生無可戀的許承舟，朝著東海市最頂級的富人區(qū)疾馳而去。
電梯停在了頂層。
當入戶門打開，呈現(xiàn)在許承舟面前的，是一個近五百平的頂層豪華大平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東海市夜景。
“仙師，這就是我為您準備的‘臨時洞府’啦！”林清淺像個獻寶的小丫鬟，熱情地介紹著，“全屋智能聲控，安保系統(tǒng)是世界頂級的，我敢保證，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打擾您清修！絕對符合您對‘洞府’清凈無為的要求！”
她指著一個造型怪異的白色陶瓷坐具：“您看這個，是‘全自動凈身法陣’，帶沖洗烘干功能！”
又指著墻上一面幾乎占了半面墻的黑色鏡子：“這個是‘九天玄光鏡’，可以連接天網(wǎng)，觀看世間萬象，比您的直播法寶屏幕大多了！”
最后，她跳上一張看起來就柔軟得不像話的大床，陷了進去，拍了拍旁邊：“還有這個！我特意為您準備的‘萬年冰魄寒玉床’，哦不，是進口恒溫水床！冬暖夏涼，助您安神入定！”
許承舟看著這些光怪陸離、聞所未聞的東西，再看看林清淺那副“我貼不貼心，快夸我”的表情，他那張維持了一路的冰山俊臉，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重塑，不，是正在被拆了重建。
林清淺蹦下床，將一切都安頓妥當，看了看時間，笑瞇瞇地對許承舟說：“仙師，夜深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熟悉‘洞府’環(huán)境了。哦，對了，為了方便我隨時聆聽您的教誨，向您請教‘護道’心得，我就住在您對門那套。有任何事，您隨時叫我，或者用這個……”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機，“給我發(fā)‘飛劍傳書’哦！”
說完，她做了個鬼臉，揮了揮手，留下一個瀟灑又俏皮的背影，溜了。
巨大的房間里，瞬間只剩下許承舟一個人。
他站在空曠得有些過分的奢華客廳里，低頭看了看手里那張被稱為“鑰匙”的黑色卡片，又抬頭看了看窗外那片不屬于他的凡間繁華。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誕離奇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感覺自己，不是被老祖發(fā)配來“勞動改造”的化神期大能。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一個凡人小姑娘用一套頂級江景房給……
“包養(yǎng)”了？
“咔嚓”一聲。
許承舟仿佛聽到了自己那顆高傲了數(shù)百年的道心，碎裂的聲音。
碎得那么徹底，比他那僅剩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的人氣值余額，還要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