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窗外的蟬鳴像被按下了循環(huán)播放鍵,一聲疊著一聲,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夏網(wǎng)。
余見抬手準備敲門時,“咔嗒”一聲從里面拉開,沈行單肩挎著白色書包,
另一只手拎著個黑色書包,額前的碎發(fā)被睡得翹起來幾縷,眼睛半瞇著,
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袄懒?,”他往門框上一靠,聲音黏糊糊的,“小魚,
明天你過來睡唄?我一個人早上根本起不來,鬧鐘響了八遍都沒用。”余見抬腕看了眼手表,
表盤上的指針指向七點零五分?!斑€有十分鐘,302路就到了。”他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沈行的哀嚎卡在喉嚨里,認命地把門甩上,
趿拉著拖鞋跟在余見身后下樓。小區(qū)門口的早餐攤飄著蔥花餅的香氣,
沈行熟門熟路地喊:“張叔,兩個肉包一杯豆?jié){,小魚要甜豆?jié){配茶葉蛋?!庇嘁姏]說話,
只是從口袋里摸出零錢遞過去,指尖碰到沈行遞來的熱豆?jié){時,
對方已經(jīng)利落地撕開了吸管包裝。兩人剛在公交站臺站定,302路就搖搖晃晃地來了。
沈行把白色書包抱在腿上,黑色那個隨手扔在旁邊空位,剛想閉眼補覺,
就聽見余見清淡的聲音:“干媽說你上周末考掉了二十名,讓我這周末盯著你,不準去打球。
”“不是吧!”沈行猛地坐直,隨即眼睛一亮,湊過去壓低聲音,“但我媽這兩天值夜班,
她根本查不到!小魚,你就幫我打個掩護,我就去打一小時,保證不耽誤寫作業(yè)!”“不好。
”余見的拒絕簡潔明了。2“余見你好狠的心??!”沈行夸張地捂住胸口,
腦袋卻不由自主地往余見肩上靠,“你看我這手都快生銹了,
再不打球就要廢了……”車窗外的風卷著熱浪涌進來,沈行柔軟的發(fā)絲掃過余見的臉頰,
像羽毛搔過心尖,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悄悄攥緊了校服褲,指節(jié)泛白。“新西站到了,
下車的乘客請排隊下車。”報站聲剛落,一個穿藍白校服的身影就在車門口晃了晃,
抱著籃球沖他們喊:“沈行!”“陸赫明?”沈行瞬間精神了,剛要應和對方的邀約,
余光瞥見余見冷淡的側臉,話鋒一轉,“等會兒到學校再說吧。”到了校門口,
沈行把黑色書包甩到肩上,另一只手拽著余見的胳膊往教學樓跑。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
沈行把黑色書包往角落一扔,拉開椅子讓余見坐下,自己轉身去接水。余見看著他的背影,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那個黑色書包里裝的是沈行的籃球裝備,
他從上周就開始念叨今天的友誼賽。沈行在水房里掏出酒精濕巾,把水龍頭擦得锃亮,
又把余見的玻璃杯里里外外沖了三遍,才接滿溫水。旁邊的陸赫明看得直搖頭:“我說沈行,
你對余見也太上心了吧?這要是個女生,我都以為你在追人了。
”沈行抬手給了他個爆栗:“瞎扯什么呢,余見是我弟?!薄暗??”陸赫明揉著腦袋挑眉,
“你好像比他小將近倆月吧?我記得余見是五月生日,你是六月。
”沈行勾住他的脖子往教室走,聲音壓得低低的:“這你就不懂了?!逼鋵嵰膊皇鞘裁疵孛堋?/p>
余見本該是七月出生的,那年他媽媽在學校上課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提前兩個月把他生了下來。因為早產(chǎn),余見從小就比別的孩子弱,三歲時還住過一次院,
醫(yī)生說要多注意,不能劇烈運動。沈行他媽是余見媽媽的從小一起長大,
結婚后兩家又住對門,從沈行記事起,余見就像個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但他一直也不討厭余見跟著他。一年級時有人笑余見跑不快,沈行把那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鼻子都打出血了。后來沈行媽提著水果上門道歉,余見坐在沙發(fā)上,
看著沈行被他媽罰站時還沖他擠眼睛,偷偷把口袋里的奶糖塞給他。4“余見,
這道物理題你會嗎?”沈行把練習冊推過來時,余見正做著卷子。“哪里不懂?
”余見接過練習冊,指尖劃過沈行寫得龍飛鳳舞的字跡。他的筆記永遠工整,
紅藍黑三色筆標注得清清楚楚,而沈行的本子上除了公式就是涂鴉,
偶爾還有幾個籃球的簡筆畫?!熬褪沁@個受力分析,”沈行指著一道題,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庇嘁娔闷鸸P,在草稿紙上畫出受力示意圖,
聲音放得更輕了些:“你看,這里應該考慮摩擦力,
還有角度的正弦值……”沈行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長長的,像小扇子。
陽光照在余見的手背上,能看清淡淡的青色血管。他突然想起小時候余見生病,
他趴在病床邊看了一下午,就覺得余見的手又小又白,好像一捏就會碎?!奥牰藛??
”余見抬頭時,正好撞進他的視線里。沈行猛地回過神,撓了撓頭:“啊……差不多,
等會兒我再算算?!闭n間操時,陸赫明又湊過來:“沈行,下午第三節(jié)課后有空吧?
三班那幫人約了球場。”沈行的眼神亮了亮,剛要答應,
就聽見余見在旁邊淡淡地說:“下午要做數(shù)學卷子,干媽說讓你跟我一起訂正錯題?!薄鞍??
”沈行的臉垮了下來,“不能明天再做嗎?”“明天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余見把水杯遞給他,“你的錯題本還差五道題沒整理。
”陸赫明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行啊沈行,這就被余見管得服服帖帖了?
”沈行瞪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余光瞥見余見嘴角好像彎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午休時,教室里很安靜,只有吊扇轉動的聲音。余見趴在桌子上閉目養(yǎng)神,
沈行在旁邊偷偷寫紙條:“就去打半小時,回來我一定補錯題,求你了小魚。
”他把紙條推過去,緊張地盯著余見的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余見才慢悠悠地睜開眼,
拿起筆在紙條背面寫:“期中考試進步五名才可以去?!鄙蛐械难劬λ查g亮了,
在桌子底下比了個耶的手勢,乖乖地翻開了數(shù)學練習冊。其實余見知道,沈行不是不愛學習,
只是坐不住。小時候老師總說沈行聰明,就是太好動,每次沈行媽來學校,
都要拉著余見說:“小魚啊,你多看著點沈行,他就聽你的?!蹦菚r候他們還在上小學,
從那天起他把自己的筆記借給沈行抄。沈行也不白抄,每天放學都幫余見背書包,
把路上摘的野菊花塞給他。有一次下雨,沈行把傘往他這邊傾斜了大半,
自己半邊身子都淋濕了,還樂呵呵地說:“我火力壯,不怕淋?!毕挛缱詈笠还?jié)課是自習,
沈行果然安安靜靜地做了一下午題。放學時,他把整理好的錯題本遞過來:“你看,
我都寫完了?!庇嘁姺朔?,字跡雖然潦草,但步驟還算完整?!斑€不錯。
”他難得夸了一句。沈行的尾巴都快翹起來了,
拎著書包跟在他身后:“那……期中進步五名,你真的帶我去打球?”“嗯。
”余見應了一聲,走到樓下時突然停下腳步,“但今天不行,干媽說晚上讓你去我家吃飯,
她燉了湯。”“好吧。”沈行雖然有點失落,但聽到有湯喝,又高興起來,
“我媽做的排骨湯最好喝了!對了,昨天我買的巧克力放你書包里了,你記得吃。
”余見摸了摸書包側袋,果然摸到個硬硬的方塊。他想起昨天沈行跑遍了學校門口的小賣部,
就為了找他愛吃的黑巧克力。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沈行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班里的趣事,余見偶爾應一聲,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聽著。蟬鳴漸漸稀疏,
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起沈行額前的碎發(fā)。余見看著他鮮活的側臉,突然覺得,
這樣的夏天好像也不錯。雖然沈行總是吵吵鬧鬧,總是想著打球,總是需要他盯著學習,
但每次看到沈行的笑容,他就覺得心里某個角落被填得滿滿的。
就像小時候沈行把最大的那塊蛋糕讓給他,把最甜的那顆糖塞給他,
把唯一的傘往他這邊傾斜。他們一起長大,早已成了彼此生命里最自然的存在?!皩α?,
”沈行突然停下腳步,“明天早上我還起不來怎么辦?”余見抬頭看了看他,
認真地說:“我七點叫你?!薄澳悄憧傻迷琰c來啊?!鄙蛐行Φ寐冻鰞深w小虎牙,
“最好帶個肉包,我想吃張叔家的?!薄班??!庇嘁姂艘宦?,
看著沈行蹦蹦跳跳跑遠的背影,悄悄握緊了口袋里的巧克力。蟬鳴還在繼續(xù),
但好像沒那么吵了,晚風吹過,帶來遠處球場的喧囂,還有少年們爽朗的笑聲。
5清晨的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籃球場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行剛把籃球送進籃筐,
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他轉身去撿滾到場邊的球,聽見趙朔幾人湊在一塊兒嘀咕,
聲音里帶著八卦的興奮?!鞍δ銈兛窗嗷?!”趙朔突然拔高了音量,
手里的礦泉水瓶差點脫手。裴翼瞇起眼睛往教學樓的方向望:“她旁邊好像是余見?
”“哐當——”沈行手里的籃球砸在籃筐邊緣,彈得老高,重重落在地上。
他順著兩人的視線看去,教學樓下的梧桐樹蔭里,余見正站在林佳鑫對面說話。
初秋的風掀起余見校服的衣角,他微微側著頭,陽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平日里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竟帶著淺淡的笑意。林佳鑫也在笑,
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兩人站在一塊兒,像幅被精心框住的畫。沈行的喉結動了動,
彎腰撿起籃球時,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澳銈z聽說了嗎,咱們班班花可能有喜歡的人了。
”趙朔把一瓶礦泉水拋給沈行,又遞了一瓶給裴翼。“誰說的?”裴翼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
“你別管來源,”趙朔擠眉弄眼,“你們說會不會是余見?。?/p>
”裴翼摸著下巴琢磨:“你別說,還真有可能。余見長得帥成績又好,
林佳鑫也是班花級別的,倆人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砰——”沈行突然把手里的礦泉水瓶丟回裴翼懷里,瓶身撞到裴翼的胳膊,
濺出幾滴冷水?!澳愀缮??”裴翼懵了?!半y喝?!鄙蛐衼G下兩個字,
撿起籃球轉身往籃筐下走,背影看著有點硬邦邦的?!安皇牵V泉水難喝啥?。?/p>
”裴翼舉著瓶子喊,卻見沈行猛地起跳,籃球被他狠狠砸向籃筐,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在空曠的球場上回蕩。5沈行盯著籃板上的籃網(wǎng),心里亂糟糟的。趙朔的話像根小刺,
扎得他不舒服。余見的笑明明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可落在他眼里,就顯得格外刺眼。
他想起小時候余見生病,自己守在床邊給人讀故事,
那時候余見的笑只會給他一個人看;想起初中余見被隔壁班男生堵著要錢,
自己掄著掃帚沖上去,事后余見拉著他的手腕往醫(yī)務室走,眼里的擔憂也是獨一份的。
什么時候起,余見的笑也能分給別人了?他又投了幾個球,卻怎么也找不準手感,
籃球一次次磕在籃筐上,像是在替他發(fā)泄心里的煩躁。他看見余見和林佳鑫道別,
轉身往操場這邊走,腳步還是和平時一樣不緊不慢,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直鋪到沈行腳邊。沈行突然不想打球了?!拔蚁然亟淌伊?。”他把籃球丟給趙朔,
沒等對方回應,就抓著校服外套往教學樓跑,跑到余見身邊時,故意加快了腳步,
假裝沒看見對方投來的目光。余見站在原地,看著沈行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剛才在樓下,林佳鑫找他討論物理競賽的報名事項,
提到周六想去圖書館挑幾份模擬卷,他隨口答應了。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對話,
怎么沈行看起來……不太高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撿球時蹭到的灰塵。沈行今天穿的是那件橙色的球衣,
是去年校運會他們班奪冠時的隊服,余見記得他最喜歡這件,說顏色像橘子汽水,
看著就有活力。6上課鈴響的時候,沈行還趴在桌子上,用胳膊肘墊著頭,側臉埋在臂彎里,
只露出一截泛紅的耳朵。余見從書包里拿出物理筆記本,翻開到昨晚整理的競賽重點,
猶豫了一下,輕輕推到沈行那邊?!袄蠋熣f這部分是重點?!彼吐曊f。沈行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知道了?!甭曇衾镞€帶著點沒睡醒的鼻音,像是在鬧別扭。
余見沒再說話,只是把自己的筆放在筆記本旁邊。那是支黑色的按動中性筆,是沈行給他的,
自己則留了支同款藍色的。一整天,沈行都有點魂不守舍。數(shù)學課上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
站起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體育課自由活動,抱著籃球坐在場邊發(fā)呆,
連趙朔喊他組隊都搖頭拒絕。余見站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背單詞,
目光時不時會落在那個蔫蔫的身影上。他知道沈行在鬧別扭,卻想不通原因。
是因為早上沒等他一起進校?還是因為剛才物理課上自己沒借他抄筆記?
余見的手指在單詞本上輕輕敲著,心里第一次生出某種陌生的慌亂——他好像不太懂沈行了。
放學前,林佳鑫特意走到余見座位旁:“余見,你這周六有時間嗎?”余見抬頭,
正好對上她帶著笑意的眼睛:“應該有?!绷旨仰嗡闪丝跉猓?/p>
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那我們一起去趟圖書館挑一挑試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