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天剛亮，我就蹲在老槐樹下數螞蟻。它們排著隊往洞里鉆，黑乎乎的一串，
像爺爺煙袋鍋里的灰?！靶⊙?。”我抬頭，看見高序背著手站在太陽底下，
白襯衫被曬得發(fā)亮。他總愛穿這件襯衫，是城里表哥穿舊的，袖口磨破了邊，
他卻洗得干干凈凈?！靶「吒绺??！蔽艺酒饋?，辮子上的紅繩滑到胸前。
他從背后摸出根冰棍，塑料紙撕得刺啦響。綠豆味的，綠瑩瑩的，像田埂邊的草?！澳弥?，
化了?！蔽夷笾鞴鲀海】谛】诘靥?。甜絲絲的涼味兒從舌尖跑到心里，
像喝了口山泉水。路過的二賴子吹口哨：“喲，高序又給傻丫頭買東西！
”高序的臉一下子沉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二賴子嚇得趕緊跑，
我拽了拽高序的衣角：“別打架。”他低頭看我，眼睛里的火氣慢慢消了，
變成軟軟的光：“他再欺負你，就告訴我。”我點點頭，把冰棍舉到他嘴邊：“你吃。
”他咬了一小口，牙齒白得晃眼。我看見他脖頸上有顆小痣，像掉了顆黑米粒。
上次他幫我摘槐花，被樹枝刮破了胳膊，我偷偷把娘給的雞蛋給他，他就是這樣，
咬了一小口，又塞回我手里。下午下雨，我娘把我鎖在屋里。我扒著窗欞往外看，
看見高序蹲在墻根下，煙一根接一根地抽。雨打濕了他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像只落湯雞。
“小高哥哥！”我喊他。他站起來，往我這邊走。我從窗縫里塞出去顆糖，
是王奶奶給的水果糖，我攢了三天?！敖o你。”他接住糖，手指碰到我的指尖，暖暖的。
“等雨停了，我?guī)闳フ釛??！碧旌跁r雨停了，高序果然來敲門。我娘在灶房罵罵咧咧，
他卻不管，拉著我的手往山上跑。月光把路照得發(fā)白，草葉上的水珠沾濕了我的布鞋，
他就蹲下來，背著我走。他的后背寬寬的，像家里的老槐樹。我趴在他肩上，
聞見他身上的肥皂味，混著青草香。“小高哥哥，你會一直給我買冰棍嗎？”他腳步頓了頓，
聲音悶悶的：“會?！薄澳悄銜游冶繂?？”我揪著他的襯衫角，那地方補了塊藍布，
是我偷偷縫的。他突然停下來，把我放下，蹲在我面前。月光落在他眼睛里，亮得像星星。
“誰嫌你笨，我揍誰。”我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其實我不笨，我知道誰對我好。
高序會把最甜的冰棍給我，會在我被人欺負時擋在我身前，會背著我走濕滑的山路。
他就是我的糖，是藏在兜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那種甜。下山時，他手里攥著把酸棗，
紅彤彤的像小燈籠。他一顆一顆摘給我吃，自己卻不吃?！八??！彼f。我咬了一顆，
酸得瞇起眼睛，心里卻甜得冒泡?；氐郊?，娘又在罵我，高序站在門口，像尊石像?！皨鹱?，
小雅是我?guī)С鋈サ?，要罵就罵我?！蹦锏穆曇敉蝗恍×?，像被風吹滅的柴火。我躺在床上，
摸著兜里高序給的酸棗，睡不著。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墻上，像高序的影子。我想，
等我長大了，要給小高哥哥做布鞋，做最軟的那種；要給他買好多好多冰棍，
橘子味的、菠蘿味的、奶油味的；要一直叫他“小高哥哥”，叫到頭發(fā)都白了。
因為他是我的小高哥哥啊，是把所有糖都給了我的小高哥哥。第2章我蹲在河邊上看小魚，
腳丫子泡在水里，涼絲絲的。高序坐在柳樹下抽煙，煙圈兒飄啊飄，被風吹散了。
“小高哥哥，魚會睡覺嗎？”我回頭問他。他把煙蒂摁在地上，走過來脫了鞋，
也把腳伸進水里。“不知道，可能在石頭底下睡吧?！彼哪_趾頭很長，
踢起的水花濺到我腿上，涼得我縮了縮。二賴子帶著人從橋上走，看見我們就喊：“傻丫頭，
跟野小子玩水呢！”我沒理他，高序卻站了起來，水順著褲腿往下滴?！澳阍僬f一遍？
”他的聲音像冬天的風，刮得人耳朵疼。二賴子他們撒腿就跑，
我拉著高序的手往回拽：“別追了，魚要被嚇跑了?！彼皖^看我，眼睛里的冰碴子化了，
變成水?！耙院笏麄冊倭R你，你就罵回去?！蔽覔u搖頭，從兜里掏出顆糖給他。是橘子味的，
糖紙亮晶晶的。“我不罵，我有糖。”他剝開糖紙，卻塞進我嘴里。甜絲絲的味道漫開來，
我看見他耳根紅了，像熟透的西紅柿。那天下午，他帶我去鎮(zhèn)上趕集。
供銷社的玻璃柜里擺著花發(fā)卡，蝴蝶形狀的，藍盈盈的。我盯著看了好久，
他突然說：“想要？”我趕緊搖頭，手卻攥緊了衣角。娘說過，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
他沒說話，拉著我往那邊走。售貨員阿姨笑著說：“給妹妹買??？這挺好看的?！薄班?。
”他掏出錢，硬幣在柜臺上叮當作響。發(fā)卡別在頭上，涼颼颼的。我摸了又摸，生怕掉了。
“太貴了?！蔽倚÷曊f。“不貴?！彼白?，腳步邁得大，“比二賴子的彈弓便宜。
”我跟在他后面跑，蝴蝶發(fā)卡在頭發(fā)上扇動翅膀，像真的飛起來了。路過冰棍攤，
他又買了兩根橘子味的，遞一根給我?！澳阏偨o我買東西？”我舔著冰棍問。他咬著冰棍，
含糊地說：“樂意?！毕﹃柊盐覀兊挠白永美祥L，我踩著他的影子走，一步一步，
像踩著他的腳印。他突然停下來，回頭看我：“別踩了，摔著?！蔽倚α?，
把冰棍舉到他嘴邊：“給你咬一口?！彼皖^咬了一小口，糖汁沾在嘴角，我伸手替他擦掉。
他的臉一下子熱了，像被太陽曬燙的石頭?？斓酱蹇跁r，碰見王奶奶。她看著我頭上的發(fā)卡，
笑著說：“小雅真俊，是高序給買的吧？”我點點頭，心里甜得像揣了罐蜂蜜。高序撓撓頭，
沒說話，耳朵卻紅得更厲害了。晚上躺在床上，我把發(fā)卡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底下。
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發(fā)卡上的藍蝴蝶像在飛。我想，明天要早點起來，
去給小高哥哥送紅薯。娘蒸的紅薯，甜得流油，我要留最大的那個給他。還要告訴他，
蝴蝶發(fā)卡沒掉，在枕頭底下好好躺著呢。就像他在我心里，也好好的，穩(wěn)穩(wěn)的。
第3章天沒亮我就醒了，摸黑找出藏在床底的布包。里面是我攢了大半年的碎布，
一針一線拼出雙布鞋，針腳歪歪扭扭的，鞋面上還繡了朵小野花——我偷偷學著繡的，
像不像模像樣的。高序說今天要去縣城找活干，天不亮就得走。我揣著布鞋蹲在院墻外，
露水打濕了褲腳，涼絲絲的。遠遠看見他背著包袱走來，我趕緊把布鞋往身后藏。
“小高哥哥。”我站起來，聲音有點抖。他停下腳步，
眼睛在晨光里亮亮的：“咋起來這么早？”“給你……”我把布鞋遞過去，布包被攥得發(fā)熱，
“我做的，可能不好穿?！彼舆^去，翻開來看，手指輕輕摸著鞋面上的野花?！昂每础?/p>
”他抬頭看我，嘴角翹起來，“比供銷社賣的好看?！蔽夷樇t了，
從兜里掏出個油紙包：“娘烙的餅，路上吃?！彼舆^去揣進懷里，
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等我回來，給你買草莓味的冰棍?！薄班牛 蔽沂箘劈c頭，
看著他轉身往前走。他走幾步就回頭看我一眼，我也看著他，
直到他的影子拐過村口的老槐樹，看不見了。白天跟娘下地干活，我總忍不住往村口望。
王奶奶笑著說：“想高序了？”我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汗：“沒有。
”可心里像空了塊地方，風一吹就發(fā)慌。他會不會找不到活？會不會忘了買草莓味的冰棍？
會不會……不回來了？天擦黑時，我正坐在門檻上發(fā)呆，突然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抬頭一看，
高序背著包袱站在月光里，臉上帶著灰，眼睛卻亮得很?！靶「吒绺纾?/p>
”我站起來就往他那邊跑。他張開胳膊接住我，身上有股塵土味，還有點機油味。
“想我了沒？”他低頭問，熱氣吹在我額頭上。我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臉燙得厲害。
他從包袱里掏出個紙包，打開來，是兩根草莓味的冰棍，化了點水，黏糊糊的。
“路上耽誤了，有點化了?！薄安坏K事。”我接過來，小口舔著，
甜絲絲的草莓味在舌尖散開，心里的空地方一下子被填滿了。“布鞋我試了，正好。
”他抬腳給我看，新布鞋套在他腳上，比我想象中好看。我笑了，突然想起什么，
從兜里掏出顆糖：“給你，橘子味的，你愛吃的?！彼麆冮_糖紙，卻塞到我嘴里?！澳愠?，
我有你做的鞋就夠了。”月光把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他的影子把我的影子整個罩住，
像他總愛擋在我身前那樣。我舔著草莓味的冰棍，看著他眼里的月光，突然覺得，
就算他走再遠的路，也總會回來的。因為他說過，要給我買一輩子的冰棍啊。
第4章高序在縣城的汽修廠住了快一個月，我才攢夠勇氣去找他。揣著娘給的煮雞蛋，
走了兩個鐘頭的路，鞋底磨得發(fā)疼，可一想到能看見他，腳底下就像生了風。
汽修廠的鐵門“哐當”一聲推開時，他正蹲在車底下擰螺絲，油污蹭了滿臉，
只剩眼睛亮得驚人。聽見動靜抬頭看，手里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澳阏砹耍?/p>
”他站起來，手在褲子上蹭了又蹭，想碰我又縮回去?！敖o你送雞蛋?！蔽野巡及f過去，
雞蛋還溫著。他的工友們湊過來看熱鬧，有人吹口哨：“高序，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丫頭？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像被太陽曬透的鐵塊?！皠e瞎說。”他把我往旁邊拉，“屋里坐。
”他的宿舍就一張床一張桌，桌上擺著我給他做的布鞋，刷得干干凈凈。
我摸著鞋面上的野花，突然覺得腳不疼了?！皬S里管飯，不用送東西?！彼o我倒了杯熱水，
搪瓷缸子豁了個口?！澳镒屛医o你送來的?！蔽胰鲋e，其實是我自己想來。他低頭剝雞蛋，
蛋殼剝得整整齊齊，遞到我嘴邊：“你吃。”“給你吃的。”我推回去?！拔也粣鄢缘包S。
”他把蛋黃咬掉，蛋白塞給我。熱乎乎的蛋白滑進嘴里，我看見他咽了口唾沫，
原來他不是不愛吃。下午他帶我去逛百貨大樓。玻璃柜里的花布真好看，紅的綠的，
像院子里開的花。我盯著塊藍底白花的料子看，他突然問售貨員：“這布多少錢一尺？
”“一尺八毛五。”我趕緊拽他的胳膊：“我不要，就是看看?！彼麤]理我，掏出錢數了數，
夠扯一身衣裳的。“做件夾襖，天冷了穿?！彼f。我摸著那塊布，心里又酸又甜。娘說過，
不能總花別人的錢，可小高哥哥的錢，好像不一樣?；厝r坐拖拉機，
風把頭發(fā)吹得亂蓬蓬的。他從包袱里翻出塊手帕，笨手笨腳地給我擦臉?！跋麓蝿e自己來了，
我去接你。”“嗯?！蔽尹c點頭，往他身邊靠了靠。拖拉機突突地跑，像在唱歌。
快到村口時，他突然說：“等我掙夠錢，就娶你?！蔽业男囊幌伦犹孟翊蚬?，
臉燙得能烙餅?！罢l要你娶?！蔽倚÷曕洁?，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他笑了，
露出白牙齒：“那我就賴著你?！痹铝辽饋頃r，他送我到院門口。我從兜里掏出顆糖，
塞到他手里：“橘子味的，你揣著?！彼牵瑳]說話，就看著我。我轉身往院里走，
走到門口回頭，他還站在那兒，像棵老槐樹?！靶「吒绺?，晚安?！薄巴戆?，小雅。
”躺在床上，我摸著枕頭底下的藍布，心里像開了朵花。王奶奶說，女孩子總要嫁人的，
要是能嫁給心里有你的人，日子就會像糖一樣甜。我想，小高哥哥心里是有我的吧。
不然他不會給我買發(fā)卡，不會把蛋白讓給我，不會說要娶我。明天要把布藏好，
別讓娘看見了。等天冷了，我就自己做夾襖，針腳一定要縫得整整齊齊的，
像小高哥哥剝的雞蛋殼那樣。還要攢點錢，給他買塊新的搪瓷缸子，不要豁口的那種。
第5章天陰沉沉的，像要下雨。我坐在灶臺前燒火，看著火苗舔著鍋底，
心里卻七上八下的——高序昨天說今天回來，可這都快天黑了，還沒見人影?！吧底缮?？
把衣裳收了?！蹦飶耐饷孢M來，手里攥著把濕淋淋的豆角，看我的眼神冷冷的。
我趕緊站起來往院里跑，剛把曬著的被單扯下來，就聽見院門口有動靜。抬頭一看，是高序，
背著個大包袱，褲腳沾著泥，頭發(fā)被雨打濕了，貼在額頭上。“小高哥哥！”我跑過去，
差點被門檻絆倒。他伸手扶了我一把，手里的包袱往地上一放，
從里面掏出個油紙包：“給你買的桂花糕，沒淋濕?！庇图埌悬c潮，
我趕緊抱在懷里往屋里跑，娘在灶臺邊咳嗽了兩聲，沒說話。他跟進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火光映得他臉通紅?！皬S里活多，耽擱了。”他解釋道，眼睛卻看著我懷里的桂花糕。
我把糕點擺在桌上，一塊一塊掰開，最大的那塊遞給他?！澳愠??！彼舆^去，沒往嘴里送，
先塞給我娘一塊。“嬸子，嘗嘗?！蹦锲沉艘谎?，沒接。“我們家不吃外人的東西。
”空氣一下子僵了，我捏著手里的桂花糕，甜香味好像都變成了刺。高序的手停在半空，
過了會兒，慢慢收了回去，把那塊糕放進我手里?！澳愠??！蓖盹垥r，
娘把一碗咸菜推到我面前，高序碗里卻是白米飯。我往他碗里撥了點咸菜，他又夾回來，
筷子碰到我的筷子，麻酥酥的?！案咝?，”娘突然開口，聲音硬邦邦的，
“你跟小雅不是一路人，以后別總來找她?！备咝蚴掷锏目曜宇D了頓，
抬頭看我娘：“我會對她好的?！薄昂?？你能給她啥？”娘把碗往桌上一墩，
“你一個修汽車的，能讓她不受窮？”我急了，想說“我不怕窮”，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高序沒說話，只是把碗里的雞蛋夾給我，黃澄澄的，像小太陽。吃完飯，
他要走，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我找出把油紙傘塞給他，他卻把傘往我手里推：“你留著，
我跑回去就行?！薄澳窃趺葱?？”我拉著他的胳膊，“雨太大了。”他看著我，
眼睛在昏黃的燈光里亮晶晶的：“那你送我到村口？”娘在屋里咳嗽，像是在警告。
我咬咬牙，抓起傘跟他沖進雨里。雨水打在傘上，噼里啪啦響，傘往他那邊歪了大半，
我的肩膀很快濕透了。“傘往你那邊挪挪。”他把傘柄往我這邊推?！安挥??！蔽覔u搖頭，
“你明天還要干活呢?！钡搅舜蹇诘睦匣睒湎?，他突然停下來，從懷里掏出個小盒子。
打開一看，是枚銀戒指，圈口有點歪，卻閃著光?！拔易约捍虻?，可能不好看。
”我盯著戒指，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傘面上。“你為啥對我這么好？”他伸手替我擦眼淚，
指尖帶著雨水的涼：“因為你是舒小雅啊?！本瓦@一句話，讓我心里的委屈和害怕都沒了。
我把戒指攥在手里，暖暖的。“我娘她……”“我知道?！彼α诵Γ暗任以賿挈c錢，
就來娶你，讓她放心?！庇晷×它c，他催我回去。我站在樹下看著他跑遠，
背影在雨里越來越小，手里的戒指硌得手心發(fā)燙?；氐郊?，娘坐在炕沿上抽煙，
看見我手里的戒指，突然把煙袋鍋往桌上一磕：“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娘，
高序他對我好。”我把戒指緊緊攥在手里，第一次敢跟她頂嘴?！昂媚墚旓埑?？
”娘的聲音抖了，“當年你爹也說對我好，結果呢？”我沒說話，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我知道娘是怕我受苦，可我也知道，高序不是爹。他會把最后一口飯留給我，
會在雨里把傘往我這邊歪，會為了我，笨手笨腳地打一枚銀戒指。夜里躺在床上，
我把戒指戴在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適。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像在數著日子。我想，
等天晴了，就去找王奶奶，讓她幫我跟娘說說。我不怕窮，不怕累，就想跟小高哥哥在一起。
就像他說的，我是舒小雅，他是高序，我們就該在一起的。第6章我把銀戒指藏在枕頭底下，
夜里總忍不住摸一摸，冰涼的圈口被體溫焐得溫熱。王奶奶來找我娘嘮嗑，我蹲在灶房燒火，
聽見她在里屋嘆氣：“小雅那丫頭，心里早就有人了……”娘沒接話，
只聽見煙袋鍋敲桌沿的聲音，篤篤篤，像敲在我心上。過了兩天，高序托人捎來口信，
說汽修廠接了個大活，得住在廠里盯幾天。我揣著給他納的鞋墊往縣城跑，剛到廠門口，
就看見他蹲在地上，胳膊上纏著繃帶，滲出血跡?！澳阏α耍俊蔽覔溥^去，
手指頭不敢碰那繃帶。他趕緊把胳膊往后藏，笑出一口白牙：“沒事，小傷，
擰螺絲時蹭了下。”旁邊的師傅插話說：“啥小傷？昨天卸零件時砸的，流了好多血，
硬挺著不吭聲?！蔽业难蹨I一下子涌上來，攥著鞋墊的手都在抖?！盀樯恫桓嬖V我？
”“怕你擔心。”他伸手想擦我眼淚，又想起手上有油，趕緊縮回去，“真不疼，你看，
還能給你買冰棍。”他從兜里摸出根橘子味的，塑料紙被汗浸得發(fā)皺。我沒接，
拽著他往醫(yī)務室走：“去換藥?！彼怨愿駛€被老師訓的學生。醫(yī)生拆開繃帶時，
我別過頭不敢看，他卻扯我的衣角：“小雅，你看，真快好了?！蔽业伤谎?，
眼淚卻掉得更兇。他笨手笨腳地用沒受傷的手給我擦淚，指尖蹭過臉頰，糙糙的，
卻讓人踏實?；卮鍟r，他非要送我到橋頭。夕陽把河水染成金紅色，
他突然說：“我跟老板預支了工錢，夠給你扯兩身新布了。”“我不要新布?！蔽覔u搖頭，
把鞋墊塞給他，“你好好養(yǎng)傷。”他接過去，摸出枕頭底下那枚銀戒指——原來他一直戴著。
“等我胳膊好了，就去跟你娘說?！彼难劬α恋孟窈永锏墓?，“這次我不跑。
”我心里暖烘烘的，突然想起那天在雨里，他說“因為你是舒小雅啊”。原來這句話，
能抵得過所有的難。到家時，娘正坐在院里擇菜，看見我就問：“又去縣城了？”我點點頭，
從兜里掏出高序給的桂花糖，往她手里塞了顆?！澳?，他對我真的好?！蹦锬笾穷w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