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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識,是從一片刺耳的剎車聲中剝離出來的。

上一秒,我還在電話里和林婉兒描繪我們小家的未來。我說,我這個季度的獎金下來,就能湊夠那套70平米房子的首付了。我說,房產(chǎn)證上,一定要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電話那頭,婉兒的聲音又軟又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嗔怪:“傻瓜,我才不要什么房子,我只要你?!?/p>

我信了。我信了整整五年。

下一秒,世界就在我眼前碎成了一片猩紅的玻璃。我的本田飛度,像一個被捏扁的易拉罐,而我,就是罐里最后一滴、被擠壓出來的番茄汁。

當我再次“睜開眼”,我正漂浮在醫(yī)院的天花板上。我的身體躺在下面,身上插滿了管子,心電圖頑強地跳動著,但醫(yī)生正對著我媽,說著一些冰冷的詞匯。

“腦死亡……不可逆……節(jié)哀……”

我媽癱軟下去,像一棵被抽掉主干的樹。我爸,那個一輩子沒流過淚的男人,背對著所有人,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然后,林婉兒沖了進來。

她穿著我們上周剛買的白色連衣裙,此刻卻像是被狂風蹂躪過的百合花。她撲到我的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那種悲傷,真實到連我這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都感到一陣心疼。

“陳旭!你醒醒!你看看我!你不是說要娶我嗎!你起來?。 ?/p>

她的哭聲,讓整個走廊都陷入了死寂。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猶豫了很久,走上前,對我爸媽,也對婉兒說:“病人的心臟、肝臟、腎臟……都還保持著活性。如果家屬同意,他的生命,可以在別人的身上,得到延續(xù)?!?/p>

我爸猛地回頭,眼睛血紅:“不!我兒子的東西,誰也別想動!”

我媽也哭著搖頭:“我要我兒子完完整整地走……”

是林婉-兒-。

她跪在了我爸媽面前,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此刻閃爍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光輝。

“叔叔,阿姨,”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求求你們了。讓陳旭活下去吧……以另一種方式活下去。”

她抬起頭,看著半空中的我,不,是看著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說:“陳旭是那么善良的一個人,他一定也希望,他的心,能繼續(xù)在這個世界上跳動。他一定也希望,他能去救別人。這是他會做出的選擇。”

我的靈魂在半空中無聲地吶喊:不,我不想!我只想我們好好的!

可沒人聽得見。

我爸媽被她說動了。他們看著哭倒在地的婉兒,仿佛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他們最終在捐獻協(xié)議上,簽下了字。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推進手術(shù)室。我看著一顆鮮活的、還在為林婉兒而跳動的心臟,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放進一個藍色的恒溫箱里。

箱子上貼著一張標簽。

受捐人信息:李振庭,48歲,擎天集團董事長。

我死了。我的心臟,即將去往一個我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階級。而我的未婚妻,正被所有人攙扶著,夸贊著她的深明大義,她的情深義重。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個悲傷的、充滿了犧牲與奉獻的故事的結(jié)局。

我錯了。

這,僅僅是個開始。

我的葬禮,辦得很體面。

這是林婉兒堅持的。她拿出我那筆二十萬的車禍賠償金,以及我工作以來攢下的所有積蓄,為我選了城西公墓最好的一塊墓地。她說,要讓我走得風風光光。

葬禮上,她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瘦得像一片紙。她沒有哭得驚天動地,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著我的黑白照片。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讓人心碎。

我的親戚朋友,我公司的同事領導,所有人都被她的狀態(tài)所折服。

“陳旭有福氣啊,找到這么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p>

“是啊,你看看她,魂都跟著陳旭走了。以后可怎么活啊。”

“小林,你可要挺住啊。陳旭在天上,也希望你好好的?!?/p>

婉兒只是對著每一個人,虛弱地、感激地鞠躬。輪到我父母時,她再次跪下了。

“爸,媽,”她改口了,從“叔叔阿姨”變成了“爸媽”,“陳旭走了,以后我就是你們的親閨女。這筆錢,是陳旭留下的,你們拿著。以后,我來養(yǎng)你們?!?/p>

她將一張銀行卡,塞到我媽手里。

我媽哭著把卡推回去:“好孩子,這是你的,是陳旭留給你傍身的。我們有退休金,不要。”

“不,媽,這是陳旭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蓖駜簯B(tài)度堅決,“你們不收下,就是不認我這個女兒。我答應過陳旭,要照顧你們一輩子?!?/p>

那場面,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最終,我媽拗不過她,收下了銀行卡。

葬禮結(jié)束后,婉兒以“身體不適”為由,被她的閨蜜接走了。我的父母,則在我的墓碑前,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我漂浮在他們身邊,聽著我媽一遍遍地念叨。

“我兒子命苦啊……但他命好,遇到了婉兒這么好的姑娘……”

“老頭子,以后咱們可得把婉兒當親閨女疼。這孩子,太苦了……”

我爸抽著煙,紅著眼圈,一言不發(fā)。

那時候,我也這么覺得。我覺得自己雖然死了,但我的愛,我的責任,被婉兒完美地延續(xù)了下去。我甚至感到一絲欣慰。

我的靈魂,被困在這片墓地,無法遠去。我每天看著日出日落,看著父母每周都來給我擦拭墓碑,送上新鮮的菊花。

他們每次來,都會念叨婉兒。

“婉兒這孩子,最近可能太忙了,電話都打不通?!?/p>

“我給她發(fā)微信,她也沒回??赡堋€是沒走出來吧。”

“上次我們?nèi)ニ獾姆孔诱宜?,房東說她已經(jīng)搬走了。也好,換個環(huán)境,省得觸景生情。”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也泛起一絲擔憂。我怕她做傻事。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我的忌日那天,我爸媽又來了。這一次,他們的臉上,除了悲傷,還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憤怒與困惑的表情。

我爸手里,捏著一份報紙。那是一份本地的財經(jīng)周刊。

頭版頭條,是一張巨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盛大的、童話般的婚禮現(xiàn)場。男主角,是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盡管面色還有些蒼白,但眉眼間的氣勢,依舊攝人心魄。他正是擎天集團的董事長,李振庭。

而他身邊,穿著價值百萬的Vera Wang婚紗,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的女主角,是我的未婚妻,林婉兒。

巨大的標題,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靈魂上:

【心臟移植富豪李振庭迎娶新妻,新娘竟是捐獻者未婚妻!一段超越生死的曠世絕戀!】

我爸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我媽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報紙上婉兒那張幸福的臉,渾身顫抖。

報道里,記者用極盡煽情的筆觸,描寫了這段“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

當記者問林婉兒,為什么會在未婚夫尸骨未寒之時,就選擇嫁給另一個人時,婉兒的回答,被用黑體字加粗,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她對著鏡頭,撫摸著李振庭的胸口,眼中閃爍著淚光,臉上卻帶著一種圣潔而又幸福的微笑:

“我沒有覺得陳旭離開了?!?/p>

“每天,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心,在振庭的身體里,有力地跳動著。我嫁給振庭,這樣,我就感覺陳旭還活在我的身邊,從未遠去?!?/p>

“我們?nèi)齻€人,會永遠在一起?!?/p>

“轟——”

我的整個靈魂,仿佛被一道黑色的閃電,劈得粉碎。


更新時間:2025-08-03 03: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