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光電子廠的鐵門銹得像塊泡在泥潭里的爛餅干。羅亦踹開時,鐵銹簌簌落在靴底,揚起的塵埃里,驚起一群灰鴿撲棱棱掠過斷壁殘垣。鴿子翅膀拍打的聲音在空曠的廠區(qū)回蕩,竟有種詭異的儀式感。廠區(qū)入口處的石碑早已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字跡,只隱約能辨認出 “恒光” 兩個字的輪廓,旁邊還殘留著當年工廠的標志 —— 一只銜著電子芯片的鴿子。
林悅的追蹤器屏幕上,綠點在主廠房深處瘋狂閃爍,像溺水者最后的呼救信號。她蹲下身,用指尖撥開叢生的雜草,露出地面上斑駁的白色涂料,看起來像是某種標記。“這里最近有人來過?!?她指著腳邊的一處腳印,“鞋碼四十二碼,紋路很新,應該是軍用靴?!?/p>
“就在里面?!?她按住腰間的電擊器,指腹在黑色的開關(guān)上反復摩挲,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沖鋒衣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以及嘴角那顆細小的痣。風從廠房的破窗里灌進來,吹得她的衣擺獵獵作響,帶來一股鐵銹與霉味混合的氣息。
廠房穹頂破了個不規(guī)則的大洞,天光從那里漏下來,在積著三寸厚灰塵的地面投下慘白的光斑。巨大的沖壓機床像史前巨獸的骨架,橫七豎八地臥在陰影里,齒輪和傳送帶的殘骸扭曲成猙獰的姿態(tài),陰影里似乎藏著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墻上還殘留著當年的標語 ——“科技改變未來”,紅色的油漆早已剝落,只剩下模糊的印記,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道血痕。
追蹤器的蜂鳴聲越來越急,最終停在堆被帆布蓋住的東西前 —— 那帆布灰撲撲的,上面的破洞像咧開的嘴。帆布邊緣露出一截金屬管道,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孔洞,像是某種散熱裝置。林悅示意羅亦退后,自己則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探測儀,慢慢靠近那堆東西,儀器屏幕上的數(shù)值瞬間飆升,發(fā)出刺耳的警報。
羅亦掀開帆布的瞬間,林悅倒吸一口冷氣,發(fā)出的聲響在寂靜的廠房里格外清晰。
扭曲的金屬殘骸上,焦黑的電路板還冒著縷縷青煙,空氣中彌漫著塑料燃燒后的惡臭。幾根數(shù)據(jù)線像被扯斷的血管,黏著暗紅色的凝固物 —— 后來他們才知道,那是記憶存儲芯片熔化后的殘留,在常溫下會逐漸硬化成琥珀般的質(zhì)地。殘骸中央有個凹陷的圓形,顯然是核心部件被暴力拆除后留下的痕跡,邊緣還殘留著新鮮的金屬劃痕,像是用某種鋒利的工具強行撬下來的。
“核心部件被拆了?!?羅亦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殘骸,太陽穴就像被冰錐刺穿。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耳邊響起尖銳的鳴響,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同時扎進腦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廠房的斷壁逐漸變成實驗室的玻璃墻,空氣中的霉味被濃烈的酒精味取代。
火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里,穿白大褂的女人撞在強化玻璃上,裂痕如蛛網(wǎng)般蔓延過她驚恐的臉。她的胸前別著工作證,上面寫著 “陳嵐”,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溫婉,此刻卻滿臉絕望。男人撲過去的瞬間,橘紅色的火焰吞沒了實驗室,將他的白大褂燒成了流動的火裙。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黑色的箱子,箱子上印著和恒光電子廠石碑上一樣的標志。角落里,穿背帶褲的男孩死死捂住耳朵,淚水在濃煙里蒸成白霧,他胸前的小熊掛件被火星燎去了一只耳朵,露出里面填充的棉絮。
“陳峰……” 羅亦猛地縮回手,冷汗浸透襯衫,后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認出那個男孩了,是陳啟明的養(yǎng)子,那個總是沉默地跟在陳薇身后的少年,“這是陳峰的記憶。他父母死在記憶實驗事故里?!?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陳峰時的情景,那個少年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胸前的小熊掛件,眼神里有種與年齡不符的陰郁。
林悅的終端突然亮起紅光,警報聲尖銳得像嬰兒的啼哭?!罢业綌?shù)據(jù)緩存了!” 她的聲音發(fā)顫,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不止陳薇,還有十幾個受害者…… 他們的記憶被植入了虛假片段,像補丁一樣蓋住了真相!你看這個 ——” 她把終端湊過來,屏幕上跳動的代碼間,閃過一張張模糊的人臉,“這些人都在三個月內(nèi)失蹤過,回來后性情大變。有個股票經(jīng)紀人突然放棄了所有客戶,去廟里當了和尚;還有個女學生,原本恐高,失蹤后卻去蹦極跳了一百次。”
終端屏幕上,加密節(jié)點的代號赫然是 “蜂巢”。當林悅破解第二層權(quán)限時,通訊器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滋滋的雜音里,王組長的嘶吼被撕裂成碎片:“有內(nèi)鬼…… 小心…… 他們早就……” 電流聲越來越大,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羅亦看向廠房深處的陰影。那里的黑暗似乎在蠕動,像有什么東西正順著銹蝕的管道爬過來,帶著金屬摩擦的咯吱聲。他握緊了口袋里的打火機,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些 —— 十年前恒光電子廠的火災現(xiàn)場,消防報告里提到過,有具尸體的口袋里就裝著只一模一樣的黃銅打火機。他突然想起父親失蹤前也曾提到過 “蜂巢”,說那是個能吞噬記憶的怪物,當時他只當是父親工作壓力太大產(chǎn)生的幻覺。
“我們得趕緊離開?!?林悅關(guān)掉終端,臉色蒼白,“剛才的通訊被定位了,不出十分鐘就會有人過來?!?她迅速將數(shù)據(jù)卡拔出來塞進嘴里,嚼碎后咽了下去,“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記住了,他們拿不走?!?她指了指殘骸旁邊的一個通風管道,“從這里走,能通到廠區(qū)后面的下水道?!?/p>
羅亦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殘骸,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像一只被掏空內(nèi)臟的巨獸,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他跟著林悅鉆進通風管道,管道里布滿了灰塵和蛛網(wǎng),爬行時能聽到頭頂傳來的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很熟悉,像是警局里的張副隊長。
“他們知道我們來了?!?羅亦低聲說,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不止知道。” 林悅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他們是在等我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