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對吧？”
一個客人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皺起了眉頭。
“我怎么聽著，這么玄乎呢？”
“功臣錄上沒有名字？那他這鎮(zhèn)龍令，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另一個客人也附和道。
“就是！要真是個騙子，敢在靖安王府門口鬧事？那不是茅房里點燈，找死嗎？”
然而，總有那么一些人，喜歡在人群中，發(fā)出不一樣的聲音。
一個穿著流里流氣，一看就是街頭混混的男人，將一杯酒“砰”地一下頓在桌上。
“你們懂個屁！”
他扯著嗓子喊道。
“我三舅姥爺家的二姑父，就在宗人府當(dāng)差！”
“他親口說的，翻遍了整個大明開國至今的所有檔案，就沒‘秦蒼’這兩個字！”
“一個檔案上都不存在的人，不是騙子是什么？”
他這么一喊，立刻有幾個同伴跟著起哄。
“就是！我看這老東西，就是窮瘋了！”
“想趁著會元放榜，全城熱鬧的時候，出來碰個瓷，訛柳家一筆大的！”
“還綁架？我呸！指不定是他那孫女，嫌他這個老不死的拖累，自己跟野男人跑了呢！”
這些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可偏偏，就有人信了。
“功臣錄查無此人”。
這一點，像一根釘子，精準(zhǔn)地，釘進了許多人心中，那點小小的懷疑里。
輿論的風(fēng)向，開始出現(xiàn)了一絲，微妙的偏轉(zhuǎn)。
……
皇宮，御書房。
當(dāng)今圣上，夏啟，正一臉凝重地，看著手里的密報。
密報上，詳細記錄了王府門口，發(fā)生的一切。
“鎮(zhèn)龍令……”
夏啟將那份密報，重重地拍在了龍案之上。
他當(dāng)然知道鎮(zhèn)龍令是什么。
那是他皇爺爺，留給那個人的，無上權(quán)柄。
可問題是。
那個人，不是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病逝”了嗎？
他的名字，也隨著那場波及整個朝堂的清洗，被從所有的官方記錄中，徹底抹去了。
怎么現(xiàn)在，又冒了出來？
“陛下?！?/p>
站在一旁的老太監(jiān)，低聲問道。
“此事……是否要派禁軍，前去彈壓？”
“彈壓？”
夏啟冷笑一聲。
“怎么彈壓？”
“派禁軍去把一個手持鎮(zhèn)龍令的開國元勛，抓起來？”
“你是想讓朕，成為天下百姓口中，卸磨殺驢的無道昏君嗎？”
老太監(jiān)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夏啟沒有理他。
他現(xiàn)在，一個頭兩個大。
這件事，太過棘手。
往前一步，是觸怒龍顏，動搖國本。
往后一步，是寒了天下英雄之心，失了民意。
他沉思了許久。
終于，下定了決心。
“傳朕旨意！”
“著兵部，即刻派員前往靖安王府，徹查此事！”
“朕要讓他們，給朕一個交代，也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記??！”
夏啟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絕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遵旨！”
老太監(jiān)領(lǐng)命，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
一道圣旨，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兵部尚書，王將軍的案頭。
……
兵部衙門。
尚書王德發(fā)，看著手里的圣旨，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鎮(zhèn)龍令……”
“秦蒼……”
他將這兩個名字，在嘴里反復(fù)咀嚼，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這到底是哪一尊大神。
畢竟，他發(fā)跡的時候，秦蒼早已“死去”多年了。
但圣上的態(tài)度，很明確。
要嚴(yán)查，要快辦，還不能讓英雄寒心。
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辦好了，是應(yīng)該的。
辦不好，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王德發(fā)本想親自跑一趟。
可偏偏，北境那邊，又遞上來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急需他處理。
他一時之間，竟分身乏術(shù)。
“這可如何是好……”
王德發(fā)急得在公房里，來回踱步。
派個官職低的去，怕是鎮(zhèn)不住場子。
派個官職高的去，又怕他們跟柳家、鐘離家有什么牽扯，到時候和稀泥。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
一個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王小子，什么事，把你急成這樣？”
王德發(fā)回頭一看，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哎喲！孫老！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
來人，正是早已致仕，卻依舊享受著一品大員待遇的前朝元勛，孫正午。
孫正午，九十余歲。
曾官至鎮(zhèn)撫司副都指揮使。
是如今朝堂上，僅存的，為數(shù)不多的，從開國那場血雨腥風(fēng)中，活下來的老家伙之一。
他為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
致仕之后，也時常來兵部轉(zhuǎn)轉(zhuǎn)，跟王德發(fā)這些后輩，聊聊軍國大事。
“沒什么，閑著無事，過來看看你。”
孫正午擺了擺手，走進公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他看王德發(fā)一臉愁容，便開口問道。
“說吧，到底遇上什么難事了？”
王德發(fā)嘆了口氣，便將剛剛接到的圣旨，和王府門口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孫正午說了一遍。
他本只是想找個人，倒倒苦水。
可沒想到。
他話還沒說完。
就聽得“砰”的一聲巨響！
孫正午那只干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之上！
那張由上好花梨木打造的桌子，竟被他這一掌，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豈有此理！”
孫正午猛地站了起來，須發(fā)皆張！
“英雄蒙冤，權(quán)貴當(dāng)?shù)?！?/p>
“這朗朗乾坤，竟已腐敗至此！”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發(fā)出駭人的精光。
王德發(f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
“孫老，您……您息怒……”
“息怒？”
孫正午冷哼一聲。
“我若是再息怒，我大明的脊梁骨，都要被這群奸佞小人，給敲斷了！”
他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盯著王德發(fā)。
“王小子！”
“你不是正愁沒人去嗎？”
“這趟差事，老夫，替你去了！”
王德發(f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
他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孫正午，簡直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救星！
論身份，他是一品元勛，足以鎮(zhèn)住任何人。
論品性，他剛正不阿，絕不會徇私枉法。
論威望，他曾是鎮(zhèn)撫司的副都指揮使，整個京城的官場，誰見了他，不得矮三分？
有他出馬，這件案子，何愁不清！
“孫老！這……這可太好了！”
王德發(fā)激動得差點給孫正午跪下。
孫正午沒有理會他的激動。
他只是瞇著那雙老眼，心中，卻早已是波濤洶涌。
鎮(zhèn)龍令。
秦蒼。
難道……
難道是他？
不。
不可能。
那個人，不是早就……
可，除了他，這普天之下，又有誰，配得上那塊令牌？
一個塵封了數(shù)十年的身影，再次浮現(xiàn)在孫正午的眼前。
那個曾經(jīng)帶著他們，于尸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年輕的，無所不能的……
司主。
……
靖安王府門口。
靖安王劉正峰，已經(jīng)快要哭了。
他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
可眼前這位老祖宗，就是油鹽不進。
非要站在這里，把事情鬧大。
最讓他頭疼的是。
秦蒼除了那枚沾血的玉佩，和那張語焉不詳?shù)牟紬l。
根本拿不出任何，可以直接定罪的，實質(zhì)性證據(jù)。
而柳承嗣派出的那些地痞流氓，已經(jīng)開始發(fā)力了。
“我看這老東西，就是個騙子！”
“就是！功臣錄上沒他，他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我看那柳家小姐，才是真的冤！平白無故，被人潑了一身臟水！”
污蔑之聲，四起。
局勢，開始變得，對秦蒼，越來越不利。
就在這風(fēng)雨欲來，黑白將辨之際。
一陣整齊而又威嚴(yán)的喝道之聲，從長街的盡頭，遙遙傳來。
“兵部辦案！”
“閑人避退！”
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
一頂由八人抬著的，掛著兵部牌子的，威嚴(yán)無比的官轎。
在數(shù)十名甲胄鮮明的兵士護衛(wèi)下。
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速度。
朝著風(fēng)暴的中心。
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