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字。
鎮(zhèn)龍!
如同兩座無形的山岳,從那塊玄鐵令牌上轟然壓下。
壓在了王府門口,那兩名護衛(wèi)的脊梁骨上。
兩名護衛(wèi)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停滯了。
他們都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好手,見過的世面,殺過的人,都不少。
可他們從未像今天這樣,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那不是畏懼。
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對至高皇權(quán)的,本能的敬畏。
其中一名年長的護衛(wèi),嘴唇哆嗦著,想要開口確認。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身邊的年輕護衛(wèi),情況更糟。
他那握著長槍的手,抖得像是在打擺子。
“當(dāng)啷”一聲。
那桿擦得锃亮的長槍,脫手而出,重重地砸在了青石板上。
發(fā)出了清脆而又刺耳的聲響。
這聲響,也驚醒了周圍那些被秦蒼氣場所震懾的百姓。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
“天吶!他……他們連槍都握不住了!”
“那塊令牌,到底是什么寶貝?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我……我好像聽到了,那護衛(wèi)剛剛喊了什么……什么‘鎮(zhèn)龍’?”
一個上了年紀(jì),曾在前朝當(dāng)過小吏的老秀才,聽到這兩個字,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氣,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他指著秦蒼的方向,嘴里發(fā)出夢囈般的呢喃。
“鎮(zhèn)龍令……竟然是鎮(zhèn)龍令……”
“先帝御賜,如朕親臨……開國之后,便已絕跡的鎮(zhèn)龍令……”
“這位老英雄……他……他到底是誰?!”
百姓們的心,被這番話狠狠地揪緊了。
一個本該被供奉在廟堂之上的傳奇,如今,卻要扛著血旗,在街頭,用這種最悲壯的方式,尋求公道。
這是何等的諷刺。
又是何等的天理不容!
所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
……
與此同時。
一輛青布馬車,正從京郊西山別院,朝著城東一處偏僻的巷子,飛速駛?cè)ァ?/p>
車廂內(nèi),王氏的臉上,掛著一絲快意的冷笑。
她剛剛?cè)e院,“探望”了一下那個不知死活的小賤人。
結(jié)果,很讓她滿意。
那個小賤人雖然嘴硬,但那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讓她心里舒坦了不少。
“夫人,咱們這是要去哪?”
旁邊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問道。
王氏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
“去老宅?!?/p>
她的聲音,輕描淡寫。
“那個老東西,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鬧起來了?!?/p>
“順天府那幫廢物,遲早會頂不住壓力,派人去搜查?!?/p>
“西山別院雖然隱蔽,但畢竟在我柳家名下,萬一被查出來,總是個麻煩。”
管事恍然大悟,連忙拍馬屁。
“夫人英明!”
“城東那處老宅,已經(jīng)廢棄了十幾年,產(chǎn)權(quán)也早就轉(zhuǎn)到了一個死人名下,就算是神仙,也查不到我們頭上去!”
王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把那個小賤人,扔進老宅的地窖里。”
“那里,可是有不少好東西,陪著她呢!”
她口中的“好東西”,是地窖里,那些常年不見天日,以腐物為食的,蟑螂,和老鼠。
馬車,很快在一座破敗不堪的老宅院前,停了下來。
兩個家丁,將一個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塞著布團的麻袋,從車上拖了下來。
他們踹開那扇早已腐朽的院門。
將麻袋,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進了院子深處,一個布滿蛛網(wǎng)的地窖入口。
打開地窖的木板。
一股混合著霉味、腐爛味和騷臭味的惡臭,撲面而來。
家丁們嫌惡地捂住了鼻子,將麻袋,粗暴地,一腳踹了下去。
“砰?!?/p>
一聲悶響。
麻袋落在了潮濕、黏膩的地面上。
家丁們沒有片刻停留,立刻關(guān)上了地窖的木板,還從外面,上了一把沉重的大鎖。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麻袋里,秦清然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她身上的骨頭,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持續(xù)了一天一夜的噪音折磨,和剛才一路的顛簸,已經(jīng)將她的精神,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她能感覺到。
有黏糊糊的,帶著細小觸角的東西,正在她的臉上,她的脖子上,肆無忌憚地爬行。
她還能聽到。
黑暗中,傳來一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那是無數(shù)的老鼠,在啃食著什么東西。
也可能,是在打量著她這個,新來的“食物”。
恐懼。
無邊的恐懼。
像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淹沒了她的口鼻,灌進了她的肺里。
她想尖叫。
可嘴里的破布,讓她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她想掙扎。
可身上的繩索,卻越收越緊。
一直以來,故作堅強的外殼,在這一刻,被這純粹的,原始的黑暗與骯臟,徹底擊碎。
她終于,崩潰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她的眼角滑落。
滾燙的淚水,混著臉上的污泥,滴進了身下冰冷的土地里。
她什么都沒有了。
功名,沒了。
清白,沒了。
尊嚴,沒了。
現(xiàn)在,就連活下去的希望,似乎也快沒了。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田莊里,為她煮面的佝僂身影。
那個用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為她理順衣領(lǐng)的慈祥老人。
那個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靠。
“爺……爺……”
秦清然在心中,發(fā)出了絕望的,無聲的呼喚。
“清然……好怕……”
“您……在哪兒啊……”
……
靖安王府門口。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
整條朱雀大街,已經(jīng)被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個扛著血旗的老人身上。
也匯聚在那兩名,已經(jīng)嚇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的王府護衛(wèi)身上。
終于。
那名年輕的護衛(wèi),頂不住這山一般的壓力。
他看了一眼身旁已經(jīng)快要站不穩(wěn)的老大哥。
又看了一眼,那個眼神平靜得可怕的老人。
他一咬牙。
做出了一個,可能會讓他掉腦袋,但也可能會讓他一步登天的決定。
他走上前,對著秦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
“老……老英雄?!?/p>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您有何冤屈,可否……可否告知晚輩?”
秦蒼的視線,從那塊寫著“靖安王府”的牌匾上,收了回來。
落在了這個年輕護衛(wèi)的臉上。
他沒有回答。
只是用一種平靜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見靖安王?!?/p>
這六個字,輕飄飄的。
卻又,重如泰山。
年輕護衛(wèi)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眼前這位,要見的,不是什么府里的管事,也不是什么師爺。
而是這座王府,乃至整個京畿地區(qū),地位最尊崇的主人。
靖安王,劉正峰!
年輕護衛(wèi)不敢有絲毫的猶豫。
他再次對著秦蒼,深深一躬。
“老英雄,請您……稍等片刻!”
“晚輩,這就去通報!”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用一種平生最快的速度,沖進了那座朱紅色的大門。
……
王府,書房。
靖安王劉正峰,正端著一杯上好的龍井,悠閑地看著一本前朝的話本。
作為當(dāng)今圣上的親叔叔,他雖然沒有多少實權(quán),但地位超然,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就在這時。
“王爺!王爺!不好了!”
書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一個護衛(wèi),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正是剛才那個年輕護衛(wèi)。
劉正峰眉頭一皺,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放肆!”
“什么事如此驚慌?成何體統(tǒng)!”
年輕護衛(wèi)“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里充滿了十萬火急的驚恐。
“王爺!您快去看看吧!”
“府門口……府門口來了一位老英雄!”
“他……他扛著血寫的‘冤’字旗,手里……手里還拿著先帝御賜的鎮(zhèn)龍令!”
“他……他點名,要見您??!”
轟?。?!
“有先朝元勛在門口持令申冤!”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雷,在劉正峰的耳邊轟然炸響!
鎮(zhèn)龍令!
那是什么東西,他比誰都清楚!
那是連他父皇,見到都要先行禮的,無上信物!
“咔嚓!”
他手中那只價值連城的汝窯茶杯,應(yīng)聲而碎。
滾燙的茶水,濺了他一手,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蹭!”
下一秒。
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了幾十年的王爺,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那張用金絲楠木打造的太師椅上,彈了起來!
他臉上那悠閑自得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混雜著震驚、恐慌與不可置信的駭然!
他顧不上收拾手上的狼藉,也顧不上理會地上跪著的護衛(wèi)。
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褶皺的王袍。
然后,連帽子都來不及戴正。
便火燒眉毛一般,朝著王府的大門,狂奔而去!
出大事了!
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