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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蒼走出了那片廢墟。

他沒有回頭。

在他身后,是被砸爛的院門,被踩碎的青菜,和一地雞毛。

這些,他都不要了。

他從廢墟中,找來了一根還算完整的長木桿。

又從撕碎的被褥里,扯下一塊最大的、尚算干凈的白布。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

用那蒼老的、還帶著余溫的血,在白布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大字。

冤!

那個字,寫得觸目驚心。

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股不將這天捅個窟窿,誓不罷休的決絕。

他將這面血旗,綁在木桿上,扛在了自己那清瘦的肩頭。

旗幟,迎風(fēng)招展。

血色的“冤”字,在清晨的陽光下,獵獵作響。

秦蒼,身著黑色舊袍,腰掛烏木功勛,右手緊握鎮(zhèn)龍令,左肩扛起血色冤字旗。

就這樣,一步,一步,朝著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近百歲了。

每一步,都走得步履蹣跚。

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可他的腰背,卻挺得筆直。

那佝僂的姿態(tài),仿佛早已被他留在了昨夜的廢墟里。

這條路,很長。

從京郊田莊,到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足有十幾里。

他走得很慢。

但沒有停。

他那雙穿著布鞋的腳,在滿是石子的土路上,踩出一個又一個堅實的腳印。

汗水,從他額頭的皺紋里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進(jìn)腳下的塵土里。

他沒有去擦。

這點疲憊,與他曾經(jīng)歷過的槍林彈雨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為清然,討一個公道。

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為這被權(quán)貴們踩在腳下,肆意玩弄的世道,討一個公道!

……

當(dāng)秦蒼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朱雀大街的街口時。

整個京城,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剛要開口叫賣,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一輛疾馳的馬車,車夫猛地勒住韁繩,馬匹發(fā)出一陣不安的嘶鳴。

一座酒樓的二樓,幾個正在飲酒作樂的富家公子,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酒杯。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那個從街口,緩緩走來的老人身上。

白發(fā)蒼蒼。

黑袍如墨。

肩上,扛著一面血淋淋的“冤”字大旗。

手中,握著一塊看不清材質(zhì),卻透著無邊威嚴(yán)的令牌。

他走得很慢,很吃力。

可他身上那股從尸山血海中沉淀下來的,冰冷、凝實的氣場,卻讓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短暫的死寂之后。

整條朱雀大街,炸了。

“那……那是什么人?”

一個路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不知道啊……看這打扮,是要去告御狀?”

“我的天爺!這京城多少年沒見過這陣仗了!”

“你們看他手里的令牌!那是什么東西?看著就嚇人!”

“快!快跟上去看看!”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京城里飛速傳開。

一個人告訴了十個人。

十個人告訴了一百個人。

茶館里,正在聽書的客人們,猛地站了起來。

勾欄里,正在看戲的富商們,也扔下了手里的瓜子。

無數(shù)的人,從四面八方,涌向了朱雀大街。

他們都想親眼看看。

到底是何人,受了何等天大的冤屈,才敢以如此悲壯的方式,在天子腳下,鳴冤!

……

京城第一書院門口。

柳飛絮的慶賀典禮,還在繼續(xù)。

她正享受著眾人山呼海嘯般的吹捧,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就在這時。

一個下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擠開人群,沖上了高臺。

“小……小姐!不好了!”

柳飛絮正在興頭上,被人打斷,臉上立刻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沒看到本小姐正忙著嗎?”

那下人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外面……外面出大事了!”

“街上……街上有個老頭,白頭發(fā),穿著黑袍子,扛著一面‘冤’字大旗,手里還拿著一塊金牌!”

“正往……正往靖安王府那邊去呢!”

“現(xiàn)在全城的人,都跑去看熱鬧了!”

柳飛絮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撇了撇嘴,嗤笑一聲。

“什么阿貓阿狗的,也值得大驚小怪?”

“一個老瘋子罷了,理他作甚?”

她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可臺下的那些百姓和學(xué)子們,卻不這么想。

白發(fā)老英雄?

手持金牌?

狀告王府?

這每一個詞,都比什么狗屁“新科會元”,要刺激一百倍!

“走走走!快去看看!”

“這可比聽她在這吹牛有意思多了!”

“就是!一個會元有什么好看的,哪有老英雄鳴冤來得勁爆!”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

下一秒。

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樣,“呼啦”一下,散了個干干凈凈。

所有人,都朝著朱雀大街的方向,蜂擁而去。

只留下柳飛絮和院長幾人,呆呆地愣在高臺上。

前一秒,還是萬眾矚目,風(fēng)光無限。

后一秒,就變得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巨大的落差,讓柳飛絮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人呢?!”

“人都死哪去了?!”

她氣得直跺腳,指著人群消失的方向破口大罵。

“一群沒眼力見的賤民!”

“本小姐的慶典還沒結(jié)束呢!都給本小姐滾回來!”

可是,沒有人理她。

只有那凄冷的風(fēng),吹過空蕩蕩的廣場,卷起幾片落葉,顯得格外蕭瑟。

柳飛絮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不明白。

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老瘋子,怎么就比她這個新科會元,還有吸引力?

就在她準(zhǔn)備發(fā)更大的火時。

又一個身影,從遠(yuǎn)處,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是她母親王氏身邊,最得力的一個管事。

那管事跑到高臺下,連禮都忘了行,一張臉煞白如紙,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小……小姐!”

“不好了!出大事了!”

柳飛絮正在氣頭上,沒好氣地吼道。

“又出什么大事了?!天塌下來了不成?!”

那管事“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帶著哭腔喊道。

“小姐!您快走吧!”

“夫人讓您趕緊躲起來!”

“那個……那個在街上鳴冤的老頭……就是秦清然那個老不死的爺爺!”

柳飛絮聞言,又是一聲嗤笑。

“我當(dāng)是什么事呢!”

“不就是那個老東西嗎?”

“他還能翻了天不成?”

管事抬起頭,臉上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小姐!不是啊!”

“他……他不是普通的老東西!”

“他……他身上穿著鎮(zhèn)撫司的舊袍!腰里掛著記滿了功勛的令牌!”

“他手里……他手里拿的,是……是先帝爺親賜的……”

“鎮(zhèn)龍令?。。?!”

轟!?。?/p>

鎮(zhèn)龍令。

這三個字,像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柳飛絮的天靈蓋上。

她那張原本還囂張跋扈的臉,瞬間,血色盡褪。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耳朵里,“嗡”的一聲,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終于明白了。

為什么全城的人,都會拋下她,跑去看一個老頭。

為什么她的母親,會嚇得讓她趕緊躲起來。

鎮(zhèn)撫司舊袍。

功勛令牌。

先帝御賜的……鎮(zhèn)龍令。

她們……

她們一家,到底是惹上了一個什么樣的,怪物?。?/p>

那個被她們視為螻蟻,可以隨意欺辱,隨意打殺的“老不死”。

竟然是……

竟然是手持鎮(zhèn)龍令的,前朝元勛?!

“不……”

“不可能……”

柳飛絮失魂落魄地,向后退了兩步。

她腳下一軟。

整個人,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了那冰冷的高臺上。

她那雙原本充滿嫉妒與惡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無盡的,深淵般的恐懼。

完了。

一切。

都完了。


更新時間:2025-08-02 19: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