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姓李,名建德?!?/p>
趙晶晶抽泣著,將她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秦蒼。
“他就住在……就住在貢院后面那條巷子里,朱紅色大門那一家就是?!?/p>
秦蒼點了點頭。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他從懷里,掏出了那兩個還帶著體溫的紅雞蛋,塞到了趙晶晶的手里。
“晶晶,謝謝你?!?/p>
“天晚了,快些回家去吧?!?/p>
“今日之事,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p>
“你是個好孩子,清然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p>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可趙晶晶握著那兩個溫?zé)岬碾u蛋,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秦蒼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平靜的表面下,仿佛藏著一片尸山血海。
那股冰冷、凝實的殺意,讓她這個從未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的大家閨秀,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秦蒼沒有再看她。
他轉(zhuǎn)過身,朝著貢院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蕭索。
也格外……危險。
直到秦蒼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趙晶晶才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p>
……
貢院,閱卷房。
主考官李建德,和副考官張大人,正坐立不安地喝著茶。
王氏和柳飛絮早已離去。
但她們留下的那股子狠厲和囂張,卻依然盤踞在這間屋子里,久久不散。
“老李,你說……不會出什么事吧?”
張大人放下茶杯,聲音里帶著幾分焦慮。
“畢竟是綁人,這要是捅出去……”
李建德冷哼一聲。
“能出什么事?”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一個快入土的老東西?!?/p>
“柳夫人說得對,他們拿什么跟我們斗?”
“過幾天,等那丫頭的骨頭被打軟了,自己畫了押,這事,就算過去了?!?/p>
他嘴上說得輕松,但那雙不停抖動的腿,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安。
就在這時。
“砰!”
閱卷房那扇剛剛被鎖上的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木屑紛飛。
門栓應(yīng)聲而斷。
一個清瘦而又挺拔的身影,逆著月光,站在了門口。
正是秦蒼。
李建德和張大人嚇得從椅子上猛地跳了起來。
“誰?!”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貢院重地!”
秦蒼沒有理會他們的叫囂。
他邁步走了進來,那雙布鞋踩在木屑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像兩把鋒利的刀子,直直地插進了李建德的心里。
李建德被他看得一陣發(fā)毛。
他強作鎮(zhèn)定,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
“我不管你是誰!來人!護衛(wèi)!把這個亂闖貢院的刁民,給我拿下!”
秦蒼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我的曾孫女,秦清然,在哪?”
李建德心里一驚。
這老東西,找上門來了!
他立刻換上了一副官腔。
“秦清然?本官不認識?!?/p>
“你若是來尋人,便去順天府報案。這里是貢院,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秦蒼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李建德。
“今天放榜,不學(xué)無術(shù)的柳飛絮,成了會元。”
“我的孫女,名落孫山。”
“她不服,來找你查驗答卷?!?/p>
“然后,人就不見了?!?/p>
秦蒼每說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他那平靜的語氣,和步步緊逼的態(tài)勢,給李建德帶來了巨大的壓迫。
“李大人,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不認識她?”
李建德的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老農(nóng),怎么會有如此駭人的氣場。
副考官張大人見狀,立刻站了出來,指著秦蒼的鼻子大罵。
“老東西!你還敢在這里胡攪蠻纏!”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來人啊!護衛(wèi)都死哪去了!快來人!”
他的叫喊聲,終于引來了外面的護衛(wèi)。
七八個手持水火棍的護衛(wèi),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大人,有何吩咐?”
護衛(wèi)頭子看到房內(nèi)的情形,立刻躬身問道。
張大人指著秦蒼,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把這個擅闖貢院、藐視朝廷的老東西,給我打斷雙腿,扔出去!”
“是!”
護衛(wèi)們應(yīng)了一聲,立刻舉起水火棍,朝著秦蒼圍了上來。
李建德和張大人,都松了一口氣。
在他們看來,這個不知死活的老東西,馬上就要變成一灘爛泥了。
然而。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七八個氣勢洶洶的護衛(wèi),在靠近秦蒼三尺之內(nèi)后,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的臉上,露出了驚恐萬分的神情。
握著水火棍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他們的腿,也在發(fā)軟。
仿佛他們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而是一尊,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擇人而噬的修羅。
秦蒼沒有動。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幾個護衛(wèi)。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里,沒有憤怒,沒有威脅。
只有一片,死寂。
那是屠戮過千軍萬馬,審判過王侯將相后,才會沉淀下來的,純粹的,有如實質(zhì)的殺氣。
那是鎮(zhèn)撫司初代都指揮使,活閻王秦蒼,獨有的印記。
“上??!”
“你們愣著干什么?!”
張大人急得跳腳。
可那些護衛(wèi),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樣,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他們的牙齒在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有幾個膽小的,甚至連手里的水火棍,都“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們都是在京城里混日子的老油條了。
他們見過兇悍的匪徒,也見過蠻橫的勛貴。
但他們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只用眼神,就讓他們感到,死亡,是如此的接近。
李建德和張大人,徹底傻眼了。
他們怎么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老東西,會妖法不成?
現(xiàn)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
秦蒼打破了沉默。
他再次看向李建德。
“我再問一遍?!?/p>
“我的孫女,秦清然,在哪?”
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李建德的心臟,猛地一抽。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他現(xiàn)在只想,立刻,馬上,讓這個瘟神從自己眼前消失。
他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
殺,是肯定殺不了了。
打,也打不過。
只能……禍水東引!
“她……她可能,是去找柳飛絮了!”
李建德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說道。
“對!一定是去找柳飛絮了!”
“柳小姐高中會元,今晚在天香樓大宴賓客,慶祝喜事!”
“秦清然一定是心里不服,去找她理論去了!”
天香樓。
柳飛絮。
秦蒼瞇起了眼睛。
那股冰冷的殺氣,緩緩收斂了起來。
他心里清楚,這兩個草包官,只不過是柳家推出來的兩條狗。
真正的主謀,是柳家。
而清然的下落,也一定和柳家有關(guān)。
當務(wù)之急,是找到清然。
至于這兩條狗的命,可以先寄下。
“好?!?/p>
秦蒼吐出了一個字。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出了這間讓他感到惡心的閱卷房。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
房間里的護衛(wèi)們,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一般,一個個癱倒在地,大口地喘著粗氣。
李建德和張大人,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他走了?”
“這老東西,到底是什么來頭?!”
……
秦蒼走在京城深夜的街道上。
他沒有絲毫的停留。
徑直朝著京城最奢華的酒樓,天香樓,走去。
他隱居了幾十年。
他只想做一個普通的田舍翁,守著自己的曾孫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余生。
他不想再沾染任何的是非。
他不想再拾起那段血腥的過往。
可是。
總有那么一些人。
總有那么一些不知死活的東西。
非要來招惹他。
非要來觸碰,他心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逆鱗。
既然,你們不讓我安生。
那這京城,這大明。
就都別想安生了。
今夜,天香樓。
注定,要被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