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日頭把曬谷場烤得冒白煙,我蹲在老槐樹下抽煙,看舒小雅蹲在田埂邊數(shù)螞蟻。
她今天穿了件粉格子連衣裙,是她那個城里親戚淘汰下來的,裙擺沾了點泥,
卻襯得她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荔枝?!靶「吒绺纭!彼蝗换仡^沖我笑,
辮子上的紅繩晃啊晃,“螞蟻搬家了,是不是要下雨?”我把煙摁在鞋底碾滅,
從褲兜里摸出根綠豆冰棍,塑料紙撕得刺啦響?!澳弥?,化了?!彼嶎嵟苓^來,
手指捏著冰棍棍兒,小口小口地舔,睫毛上沾著點汗珠,亮晶晶的。有路過的嬸子瞅見了,
撇著嘴說:“高序又給那傻丫頭買東西,不怕她娘回頭找你麻煩?”我斜了那嬸子一眼,
沒說話。舒小雅她娘總罵她是個賠錢貨,嫌她腦子不靈光,連帶著看誰都像是來占便宜的。
可那又怎樣?舒小雅會把舍不得吃的糖塞給我,會在我被我爹追著打的時候,
舉著根玉米棒擋在我身前,奶聲奶氣地說:“別打小高哥哥?!薄疤饐??
”我踢了踢她腳邊的石子。“甜!”她把冰棍舉到我嘴邊,“小高哥哥吃。”我咬了一小口,
涼絲絲的甜順著喉嚨往下滑。她看著我笑,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其實村里誰都知道,舒小雅不傻,她只是活得簡單,誰對她好,她就把整顆心掏出來給人家。
前陣子村頭二賴子調(diào)戲她,扯她的辮子,被我摁在泥地里揍得鼻青臉腫。
二賴子他娘跑到我家鬧,我爹抄起掃帚要打我,舒小雅就站在門口,死死攥著我的衣角,
眼淚吧嗒吧嗒掉,說:“是他先欺負(fù)我的,不怪小高哥哥。”那天她哭了好久,
我買了三根冰棍才哄好。她抽噎著說:“小高哥哥,你會不會像別人一樣,嫌我笨?
”我蹲下來,替她擦掉眼淚,指尖碰到她滾燙的臉頰。“誰敢嫌你,我揍誰。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最后一口冰棍塞進我嘴里,突然湊近,小聲說:“小高哥哥,
你的手好暖。”日頭慢慢往西斜,曬谷場的影子拉得老長。我牽著她往回走,
她的小手軟軟的,被我攥在手心,像揣了塊溫?zé)岬拿藁ㄌ恰B愤^小賣部時,
老板娘探出頭笑:“高序,又給小雅買啥?”“不買啥?!蔽依嫘⊙磐白撸?/p>
腳步卻慢了半拍,“明天……有橘子味的冰棍嗎?”老板娘在后面笑:“有!給你留著!
”舒小雅仰起頭看我,辮子掃過我的手腕,癢癢的?!靶「吒绺?,明天還吃冰棍嗎?”“嗯。
”我看著她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側(cè)臉,喉結(jié)動了動,“給你買橘子味的?!彼Φ酶鹆?,
腳步輕快得像只小鹿。我知道村里的人背后都叫我小流氓,說我不學(xué)好,可只有我自己清楚,
每次看到舒小雅亮晶晶的眼睛,我就想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就像現(xiàn)在,
牽著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風(fēng)里都是麥秸稈的味道,我突然覺得,
當(dāng)個“小流氓”也沒什么不好——至少,能護著她,給她買一輩子的冰棍。
第2章傍晚的風(fēng)卷著麥香撲過來,舒小雅的辮子掃過我胳膊,癢得人心里發(fā)顫。
她手里還攥著那根被舔得只剩小半截的冰棍棍,上面沾著點融化的糖水,黏糊糊的。
“小高哥哥,”她突然停住腳,指著天邊的晚霞,“你看,像橘子味的冰棍!
”我抬頭瞅了眼,火燒云紅彤彤的,還真有點像。“嗯,”我從兜里摸出塊干凈的手帕,
替她擦了擦沾著糖漬的手指,“比冰棍好看?!彼贫嵌赝犷^,
手指戳了戳我的胳膊:“那……能吃嗎?”我被她問得笑出聲,捏了捏她的臉頰:“傻丫頭,
云怎么能吃。”她也不惱,只是跟著我笑,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路過村頭那棵老榆樹時,她突然往我身后躲了躲,小聲說:“二賴子在那兒。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二賴子正蹲在樹底下抽煙,看見我們,
眼神直勾勾地往舒小雅身上瞟。我把她往身后拉了拉,抬腳就往那邊走?!案咝?,你想干啥?
”二賴子趕緊站起來,往后退了兩步,上次被我揍的地方估計還疼?!把劬ν膬嚎茨??
”我聲音冷了點,“再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倍囎友柿丝谕倌?,
嘟囔了句“看一下怎么了”,灰溜溜地走了。舒小雅從后面拽了拽我的衣角,
小聲說:“小高哥哥,別打架?!薄拔覜]打。”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她眼里的擔(dān)心,心里軟了軟,
“以后他再看你,你就告訴我?!彼c點頭,把臉埋在我胳膊上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小貓。
我牽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心里琢磨著明天得早點去小賣部,把橘子味的冰棍都包圓了,
省得被別人買走。快到她家院門口時,她突然從兜里掏出顆用糖紙包著的糖,
塞到我手里:“給你?!笔穷w水果糖,糖紙都被她攥得皺巴巴的。“哪兒來的?”我問。
“王奶奶給的。”她仰著頭看我,“我沒舍得吃,給小高哥哥。”我把糖塞進嘴里,
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散開??粗辆ЬУ难劬?,突然覺得,
村里那些人說的“小流氓”名聲,其實也沒那么難聽。至少這樣,
能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離她遠(yuǎn)一點。“進去吧,”我捏了捏她的辮子,“明天我來找你。
”她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進了院子。我站在門口看了會兒,直到屋里的燈亮起來,
才轉(zhuǎn)身往家走。手里還攥著那顆被她攥熱的糖紙,風(fēng)一吹,有點晃眼。其實我知道,
舒小雅什么都懂。她知道誰對她好,知道把最甜的糖留給誰。就像這顆水果糖,
甜得人心里發(fā)慌,卻又舍不得咽下去。明天的橘子味冰棍,得買兩根。我想。一根給她,
一根……看著她吃。第3章天剛蒙蒙亮,我就揣著皺巴巴的五毛錢蹲在小賣部門口。
老板娘打著哈欠開了門,看見我就笑:“你這小子,為了那傻丫頭還挺積極。”“少廢話,
拿兩根橘子味的?!蔽野彦X拍在柜臺上,指尖有點發(fā)燙。冰棍剛到手,
就聽見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仡^一瞧,舒小雅正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攥著個布袋子,
粉格子裙的裙擺沾了露水,頭發(fā)有點亂?!靶「吒绺??!彼苓^來,鼻尖紅紅的,
“我等你好久啦。”“怎么不多睡會兒?”我把一根冰棍塞給她,自己咬著另一根,
冰得牙床發(fā)麻。她從布袋子里掏出個烤紅薯,還冒著熱氣:“我娘烤的,給你吃。
”紅薯皮有點焦,掰開來,金燦燦的瓤甜得流油。我掰了一半塞給她,她卻搖頭:“我不餓,
小高哥哥吃?!背抗饴^田埂,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小口舔著冰棍,時不時抬頭看我,
睫毛上的露水被太陽照得像碎鉆。我突然想起昨天二賴子那眼神,心里的火又竄上來。
“以后別一個人出來?!蔽液卣f,嘴里的紅薯甜得發(fā)膩?!盀槭裁??”她歪頭。
“……有蛇?!蔽译S便找了個借口。她嚇得往我身邊靠了靠,
小手抓住我的衣角:“那小高哥哥會保護我嗎?”我低頭看她攥著我衣角的手指,細(xì)細(xì)的,
像剛長出來的豆芽?!班拧!蔽覒?yīng)了一聲,聲音有點啞。走到曬谷場時,
幾個半大的小子正在起哄,看見我們就怪叫:“喲,高序又帶著傻媳婦出來啦!
”舒小雅的臉一下子紅了,往我身后縮。我把手里的紅薯皮砸過去,
正中領(lǐng)頭那小子的臉:“嘴欠是吧?”那小子摸了摸臉,不敢再吭聲。我拉著舒小雅往前走,
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發(fā)顫。“他們胡說的?!蔽覑灺曊f?!拔抑??!彼蝗惶ь^笑了,
“他們也說我是小傻子,可小高哥哥不這么說?!蔽倚睦锵癖皇裁礀|西撞了一下,有點酸,
又有點軟。其實她什么都明白,明白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只是懶得計較??斓剿視r,
她突然停下,把沒吃完的冰棍遞到我嘴邊:“剩下的給你。”橘子味的甜混著她的氣息,
飄進我鼻子里。我咬了一口,冰得眼眶發(fā)熱。“明天還吃冰棍嗎?”她問。“吃。
”我看著她被陽光曬得發(fā)紅的臉頰,“吃草莓味的?!彼Φ醚劬澇闪丝p,
辮子上的紅繩晃啊晃,晃得我心里也跟著晃。其實我知道,村里的人都等著看我笑話,
看我跟個“傻丫頭”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伤麄儾欢?,舒小雅的眼睛比誰都干凈,
她的糖比誰給的都甜,她攥著我衣角的樣子,比天上的云都讓人踏實。明天的草莓冰棍,
得早點去搶。我想。第4章日頭爬到頭頂時,我正蹲在河埂上抽煙,看舒小雅在河邊玩水。
她脫了布鞋,光著腳丫踩在淺灘里,裙擺被水濺得濕漉漉,像朵被雨打濕的粉薔薇。
“小高哥哥,魚!”她突然指著水里蹦跶的小魚,興奮地拍手。我掐了煙走過去,
剛想叫她別亂跑,就見她腳下一滑,“哎喲”一聲坐進了水里。水不深,剛沒過膝蓋,
可她嚇得臉都白了,眼眶瞬間紅了?!氨康??!蔽伊R了一句,還是蹲下去把她撈起來。
她的裙子吸了水,沉甸甸地貼在身上,頭發(fā)往下滴水,順著下巴尖落在鎖骨上。
“冷……”她小聲嘟囔,往我懷里縮了縮。我把外套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帶著煙草味的粗布蹭過她的臉頰,她卻沒躲?!盎丶覔Q衣服去?!蔽易е母觳餐渡献?,
她的腳丫沾了泥,在地上留下一串小腳印。路過二賴子家門口時,
那家伙正趴在墻頭上看熱鬧,見舒小雅這模樣,笑得不懷好意:“喲,這是掉河里喂魚了?
”舒小雅往我身后躲得更緊了。我沒回頭,只是抬手把手里的布鞋朝墻頭扔過去,
正砸在二賴子腦門上?!霸俜鸵宦曉囋??!彼鞍选币宦暱s了回去,再沒敢出聲。
到了她家院門口,她娘正叉著腰站在臺階上,看見我們就破口大罵:“死丫頭!
讓你在家待著偏不聽,又跟這野小子鬼混!”舒小雅嚇得渾身發(fā)抖,
我把她往身后拉了拉:“嬸子,她不小心掉河里了,我送她回來換衣服?!薄皳Q什么換!
凍死才好!”她娘伸手就要打舒小雅,我伸手?jǐn)r住了?!皨鹱樱性捄煤谜f。
”我的聲音冷下來,“她是你閨女?!彼锉晃业傻勉读艘幌?,
大概是沒見過我這樣跟她說話?!澳闼銈€什么東西!也配管我家的事?”“我不算什么東西,
”我盯著她,“但你要是再動手,我就不客氣了?!笔嫘⊙磐蝗粡暮竺孀Я俗业囊陆?,
小聲說:“小高哥哥,算了,我進去了。”她低著頭往屋里走,背影單薄得像片葉子。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堵得厲害。她娘“砰”地一聲關(guān)了門,還傳來里面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站在門口沒走,煙盒里還剩最后一根煙,剛叼在嘴里,就看見后窗被推開一條縫,
舒小雅的臉探出來,手里攥著顆水果糖。她朝我比劃著,把糖往窗臺上一放,
又趕緊縮了回去。我走過去拿起糖,糖紙被她攥得溫?zé)?。剝開塞進嘴里,還是甜絲絲的,
可這甜味里,卻帶著點說不出的澀。日頭慢慢往西沉,我蹲在她家后墻根抽煙,
直到屋里的燈亮了,又暗了,才站起身往家走。兜里的糖紙被我揉得皺巴巴的。我想,
等我再長大點,能掙錢了,就把舒小雅接走,讓她天天能吃到草莓味的冰棍,
再也沒人敢罵她,再也沒人敢欺負(fù)她。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沉甸甸的,卻又暖烘烘的。第4章夜里起了風(fēng),卷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窗紙上,噼啪響。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摸黑摸出枕頭底下的糖紙——是舒小雅今天塞給我的那顆,被我撫平了,
疊成小小的方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突然聽見院墻外傳來細(xì)碎的哭聲。我心里一緊,
披了件褂子就沖出去。舒小雅蹲在墻根下,渾身濕透,頭發(fā)黏在臉上,
手里還攥著那個空了的布袋子。看見我,她哭得更兇了,
抽噎著說:“我娘……我娘把我的花布衫燒了……”那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衫子,
還是去年城里親戚給的,粉白相間的小碎花,她平時舍不得穿?!八秊樯稛阋路??
”我把褂子披在她身上,摸到她的手冰得像塊鐵?!八f……說我總跟小高哥哥玩,
丟人……”她的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砸在我手背上,燙得人心里發(fā)慌。我沒說話,
牽著她往我家走。我爹娘走得早,家里就我一個人,冷清是冷清,倒也自在。
把她塞進被窩時,她還在發(fā)抖。我燒了鍋熱水,倒在粗瓷碗里,讓她捧著暖手?!皠e怕,
在這兒沒人敢欺負(fù)你。”她捧著碗,眼睛紅紅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靶「吒绺纾?/p>
我是不是真的很丟人?”“誰說的?”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臉通紅,
“他們是嫉妒你有我給你買冰棍?!彼晃叶旱谩班坂汀币宦曅α耍蹨I卻還在掉。
我坐在灶門前,看著火苗舔著鍋底,突然覺得這雨天也沒那么難熬了。后半夜雨停了,
月亮從云里鉆出來。舒小雅睡得很沉,眉頭卻皺著,大概是做了噩夢。我坐在床邊,
替她把被角掖好,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臉頰,溫溫的。天亮?xí)r,她醒了,看見我趴在床邊,
嚇了一跳:“小高哥哥,你沒睡?”“醒了就起來吃飯。”我揉了揉發(fā)麻的胳膊,
灶上溫著紅薯粥,是昨天剩下的。她乖乖坐起來,抱著粥碗小口喝著,
突然抬頭說:“小高哥哥,等我長大了,我掙錢給你買好多好多冰棍,各種口味的。
”我心里一動,沒說話,只是往她碗里多舀了勺紅薯。送她回家時,她娘不在家,
大概是下地去了。她從門后摸出個小布包,塞給我:“這個給你?!笔请p布鞋,
針腳歪歪扭扭的,鞋底還納得不太勻?!拔彝低底龅?,可能不好穿?!彼椭^,
耳朵紅得像櫻桃。我捏著布鞋,粗布的紋理蹭過指尖,心里像揣了團火。“挺好。
”我憋了半天,就說出這兩個字。她笑起來,辮子上的紅繩又開始晃。我看著她的笑臉,
突然覺得,那些說她傻的人,才是真的傻?;氐郊?,我把布鞋擺在床頭,看了又看。
窗外的太陽亮得晃眼,田埂上的草被雨水洗得綠油油的。我想,等秋天收了麥子,換了錢,
就給她扯塊新布,讓她做件新衣裳,比那件碎花布衫還好看的。至于那些欺負(fù)她的人,
不管是二賴子,還是她那個不講理的娘,我都不會再讓他們碰她一根手指頭。
因為她是舒小雅,是會把最甜的糖留給我,會偷偷給我做布鞋,
會怯生生叫我“小高哥哥”的舒小雅。是我的舒小雅。第5章秋老虎賴在村里不走,
曬得玉米桿子都打了蔫。我蹲在玉米地邊抽煙,看舒小雅蹲在田埂上,
把一顆顆玉米粒往玻璃瓶里裝?!把b這個干啥?”我彈了彈煙灰,火星子落在干黃的草上。
她舉著玻璃瓶晃了晃,里面的玉米粒撞得叮當(dāng)響:“攢著,能換糖吃。
”我瞅著她被曬得通紅的鼻尖,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是昨天她塞給我的那顆,
一直沒舍得吃?!斑?,這個甜。”她剝開糖紙,卻沒自己吃,踮起腳尖往我嘴里塞。
“小高哥哥吃,你昨天幫我掰玉米了。”糖在舌尖化開,甜得有點發(fā)齁。
我看著她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突然想起她那雙針腳歪歪扭扭的布鞋,
心里有點不是滋味?!皠e攢了,”我把煙蒂摁滅在地里,“想吃糖我給你買?!彼龘u搖頭,
辮子甩得像小撥浪鼓:“娘說不能總花你的錢。”我沒再說話,
只是默默幫她把散落的玉米粒撿起來。風(fēng)卷著玉米葉的味道撲過來,帶著點澀,
像她娘看我的眼神。傍晚往家走時,遇見二賴子帶著幾個跟班堵在路口。“高序,
聽說你把那傻丫頭領(lǐng)回家了?”他笑得不懷好意,“咋,真當(dāng)媳婦養(yǎng)了?
”舒小雅往我身后躲,手指緊緊攥著我的衣角。我把她往旁邊推了推,
活動了下手腕:“嘴巴干凈點?!薄皢眩绷??”二賴子往地上啐了口,“一個小流氓,
一個小傻子,天生一對唄!”拳頭揮出去的時候,我聽見舒小雅“呀”了一聲。
等我反應(yīng)過來,二賴子已經(jīng)趴在地上哼哼,他那幾個跟班早跑沒影了?!靶「吒绺?!
”舒小雅拽住我的胳膊,眼眶紅紅的,“你流血了!”我才發(fā)現(xiàn)手背被劃了道口子,
滲著血珠?!皼]事?!蔽野阉砗笞o了護,盯著地上的二賴子,“再讓我聽見一句廢話,
下次就不是流點血這么簡單了?!倍囎舆B滾帶爬地跑了。舒小雅拉著我的手,
用衣角小心翼翼地擦著血:“疼不疼?”“不疼?!蔽铱粗櫨o的眉頭,
突然覺得這點傷算不了什么。路過小溪時,她非要拉我去洗手。溪水涼絲絲的,
她的指尖碰過我的傷口,輕輕的,像羽毛在撓?!拔夷镎f,流血了要用水沖?!彼J(rèn)真地說,
睫毛垂著,遮住了眼里的光?!澳隳镞€說啥了?”我逗她?!斑€說……”她頓了頓,
抬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還說讓我離壞人遠(yuǎn)點,可小高哥哥不是壞人。
”夕陽把溪水染成了金紅色,她的影子落在水里,被波紋晃得歪歪扭扭。
我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粗硬的辮子在掌心蹭過,有點扎手。“對,我不是。
”我低聲說?;氐郊?,她從布包里翻出個小瓷瓶,倒出點黑乎乎的藥膏:“這是王奶奶給的,
治傷口可好了?!彼幐嘤悬c涼,她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背,輕輕的。我盯著她認(rèn)真的側(cè)臉,
突然覺得,村里的日頭再毒,日子再苦,只要她還這樣叫我“小高哥哥”,
還這樣把攢的糖留給我,好像就沒什么熬不過去的?!懊魈煜氤陨段兜谋鳎俊蔽覇?。
她眼睛一亮:“菠蘿味的!”“行,買兩根。”我看著她笑,“一根給你,一根……還給你。
”她笑得更甜了,辮子上的紅繩在昏黃的光里跳。我想,等過了秋收,就去鎮(zhèn)上找個活干,
掙了錢,先給她買一整箱菠蘿味的冰棍,讓她吃個夠。至于那些說三道四的人,隨他們?nèi)ァ?/p>
反正舒小雅是我的,誰也搶不走。第6章下了場秋雨,天就涼透了。
我裹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外套蹲在小賣部屋檐下,看老板娘慢悠悠地收拾貨柜?!伴僮游兜臎]了?
”我咂咂嘴,有點失望?!霸绫荒菐桶氪蠛⒆訐尮饬恕!崩习迥锊林A?,“剩點奶油的,
要不?”我正猶豫,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仡^一瞧,
舒小雅穿著那件我給她扯布做的新夾襖,藍底白花的,襯得她臉更白了。“小高哥哥。
”她手里拎著個竹籃,里面放著兩個烤得焦黃的窩頭,“我給你送吃的。
”“剛想給你買冰棍。”我撓撓頭,“橘子味的沒了?!薄皼]關(guān)系呀?!彼迅C頭塞給我,
眼睛彎成月牙,“窩頭也好吃?!蔽乙Я丝诟C頭,粗面混著點麥香,確實不難吃。
她蹲在我旁邊,雙手捧著臉頰看我吃,睫毛上還沾著點雨珠?!懊魈煳胰ユ?zhèn)上。
”我含糊地說,“給你帶桂花糕?!彼劬σ幌伦恿亮耍骸熬褪巧洗瓮跄棠探o我嘗的那種?
”“嗯?!蔽尹c頭,心里盤算著把攢的那點錢都帶上。第二天一清早,我就揣著錢往鎮(zhèn)上趕。
路不好走,泥地里嵌著碎石子,硌得腳生疼。可一想到舒小雅吃到桂花糕時的樣子,
就覺得這點疼不算啥。糕點鋪的老板娘認(rèn)出我,笑著說:“又給那小丫頭買?”“來兩盒。
”我把錢遞過去,指尖有點抖。往回走時,天又陰了,像是要下雨。
我把糕點盒揣進懷里裹緊,生怕被雨淋濕。走到半路,果然下起了小雨,
細(xì)密的雨絲打在臉上,涼颼颼的。遠(yuǎn)遠(yuǎn)看見田埂上有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著腳往這邊望。
走近了才看清,是舒小雅,手里還舉著把破油紙傘?!靶「吒绺?!”她看見我,
舉著傘就跑過來,裙擺在泥地里掃出兩道印子?!澳阏υ谶@兒?”我把她拉到傘底下,
她的鞋已經(jīng)濕透了?!拔遗履懔苡辍!彼鲋^看我,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王奶奶說,下雨天會打雷。”我心里一暖,把懷里的糕點盒掏出來,果然沒濕?!敖o,
桂花糕。”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像捧著什么寶貝?!拔覀兓丶页?。
”她拉著我的手往村里走,油紙傘往我這邊歪了大半,她的半邊肩膀都淋濕了。
“傘往你那邊挪挪?!蔽野褌惚沁呁??!安挥??!彼龘u搖頭,“小高哥哥不能生病,
生病了就沒人給我買冰棍了?!蔽冶凰盒α?,心里卻有點酸。這傻丫頭,
總把別人的好記在心里,自己受點委屈倒不在意。回到家,她把桂花糕擺在盤子里,
一塊一塊掰給我吃。甜絲絲的桂花味混著她身上的皂角香,讓人心里熨帖?!昂贸詥??
”她睜著大眼睛問?!昂贸??!蔽尹c頭,把最大的一塊塞到她嘴里,“比冰棍甜。
”她含著糕點笑,臉頰鼓鼓的,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
滴滴答答的,像在哼一首溫柔的歌。我看著她的笑臉,突然覺得,日子就該是這樣的。
有個人盼著你回家,有塊熱乎乎的糕點,有句軟軟的“小高哥哥”,再苦再難,
也能熬成甜的。等雨停了,我想,得把那輛舊自行車修修,下次帶她去鎮(zhèn)上,
讓她看看百貨大樓里的玻璃窗,看看那些比桂花糕還好看的糖果。反正日子還長著呢,
總有一天,我要讓她天天都能吃到甜的,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盼著。第7章雪下起來時,
我正在給舒小雅糊窗戶。她蹲在炕邊,手里攥著團棉花,學(xué)著我的樣子往窗縫里塞,
棉花絮沾了滿臉,像只剛鉆過棉堆的小貓。“小高哥哥,雪像糖渣子?!彼銎鹉?,
睫毛上落了點雪花,亮晶晶的。我放下手里的漿糊,
伸手替她拂掉臉上的棉花:“那也不能吃?!彼┛┑匦Γ蝗粡膽牙锾统鰝€布包,
層層打開,里面是顆裹著糖紙的水果糖,糖紙被體溫焐得發(fā)軟。“給你,上次你給我的那種。
”我捏著那顆糖,突然想起夏天她蹲在河邊數(shù)螞蟻的樣子,那時她的辮子上還系著紅繩,
現(xiàn)在卻換了條藍布條——是我用剩下的夾襖料子給她編的?!巴饷胬?,別出去。
”我把糖塞進她手里,“留著自己吃?!彼齾s非要剝開塞進我嘴里,甜味在舌尖漫開時,
院門外傳來二賴子的罵聲,帶著酒氣:“高序!你把那傻丫頭藏哪兒了?
”舒小雅嚇得往我身后縮,小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角。我把她往炕里推了推,
抄起門后的扁擔(dān)就走出去。雪地里,二賴子被幾個狐朋狗友架著,臉紅得像塊豬肝。
“我看你是活膩了,敢動我的人……”他話沒說完,就被我一扁擔(dān)抽在腿上,疼得嗷嗷叫。
“再敢叫她傻丫頭試試?!蔽业穆曇魞龅冒l(fā)脆,雪沫子濺在臉上,冰涼。那幾個跟班見狀,
拖著二賴子就跑,他還在遠(yuǎn)處嚷嚷:“高序你等著!我非讓她娘把她賣了不可!
”我心里一沉,轉(zhuǎn)身往屋里走,舒小雅正扒著窗沿往外看,眼睛里蒙著層水汽。“小高哥哥,
他說的是真的嗎?”我走過去,把她凍得發(fā)紅的手揣進我懷里焐著:“假的,
他喝醉了胡咧咧?!彼拖骂^,手指絞著衣角:“我娘昨天跟王嬸說,
鄰村有個瘸子愿意娶我,給彩禮……”我的心像被冰錐扎了下,疼得發(fā)緊?!八摇?/p>
”我咬著牙說,“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蹦翘焱砩?,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炕沿被我磨得發(fā)亮。后半夜,我悄悄爬起來,往舒小雅家窗下扔了塊石頭,她果然探出頭來,
眼睛在月光下像受驚的小鹿。“跟我走?!蔽覊旱吐曇簦叭ユ?zhèn)上,我找好活了。
”她愣了愣,沒說話,轉(zhuǎn)身回屋,不一會兒就背著個小包袱跑出來,
包袱上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花——是她偷偷學(xué)了半個月的。雪地里,我牽著她的手往村外走,
她的腳印小小的,踩在我的腳印里,像朵跟著太陽走的向日葵?!袄洳焕??
”我把外套脫下來裹在她身上,里面還帶著我的體溫。她搖搖頭,
突然抬頭笑了:“小高哥哥,我們是不是像戲文里的逃荒?”“不是逃荒?!蔽椅站o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