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一輛破舊的出租車里。
司機師傅的雙手焊死在方向盤上。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遍遍掃過后視鏡。
鏡子里,是后座那位爺。
新上任的公安局長。
上任第一天,沒去市委拜碼頭,沒進局里聽匯報。
反而在車站廣場,給強盛集團的人當起了導演。
這事兒,半小時不到。
已經炸遍了京海市每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微信群。
司機師傅感覺自己喉嚨發(fā)干。
他拉的不是個領導。
是個移動的火山,還是帶精神病鑒定報告的那種。
“師傅,開快點?!?/p>
“趕著去為人民服務呢?!?/p>
后座的聲音幽幽傳來。
祁同偉正用一塊眼鏡布,一下,一下,擦拭著胸前的警徽。
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司機師傅的頭皮一陣發(fā)麻,一腳油門,車子往前竄了出去。
他全程不敢搭話。
生怕這位爺下一秒就掏出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讓他即興表演一個。
出租車司機的恐懼與掙扎。
京海市公安局大樓,門口。
站崗的警衛(wèi)身體歪著,用眼角夾住了拎著半舊行李箱的祁同偉。
“干啥的?”
那警衛(wèi)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審視。
“我,祁同偉,打錢。”
祁同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警衛(wèi)的腦子卡頓了三秒,隨即反應過來。
血氣“轟”一下沖上頭頂,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你找抽是吧?哪兒來的?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祁同偉從懷里掏出省委的任命文件,遞了過去。
“新來的,報道?!?/p>
警衛(wèi)狐疑地一把抓過文件。
他把那張紙湊到眼前,指肚在紙面上反復摩挲,又對著太陽光瞇眼看了半天。
確認了鋼印無誤,才把文件甩了回來。
嘴里嘟囔了一句。
“省里來的就是不一樣,譜兒真大。”
祁同偉沒理他,拎著箱子,徑直走了進去。
政委辦公室。
市局政委張彪,正用一套紫砂壺泡著大紅袍。
他肚子滾圓,滿臉的橫肉擠成一團和氣的褶子。
“哎呀!祁局!”
“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張彪的身體熱情地迎上來,肚子先到,握住祁同偉的手,上下使勁搖晃。
“祁局長,我們京海這個地方,情況比較復雜?!?/p>
“您是省里下來的高材生,是天上的雄鷹?!?/p>
“但我們這兒廟小,池子也淺,有些事啊,還得慢慢來,多聽聽我們這些老同志的意見嘛。”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翻譯過來就一句:
你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這兒,我說了算。
祁同偉反手握住張彪那只肉乎乎的手。
他的雙眼瞬間放出駭人的光。
“張政委!說得太好了!”
“我就是來向老同志學習的!”
“對了,我的辦公室在哪兒?我這人閑不住,已經迫不及待要投入到火熱的工作中去了!”
張彪臉上堆出為難的神色,重重嘆了口氣。
“哎,祁局,真是不好意思?!?/p>
“您也知道,咱們局里經費緊張,辦公樓有些年頭了。”
“本來給您準備的局長辦公室,前兩天水管爆了,正在搶修,味道大得很?!?/p>
他抬起肥厚的手指,指向走廊的盡頭。
那里,是一個堆滿了廢舊桌椅和紙箱的雜物間。
“您看,要不……就先委屈您一下?”
“在那兒臨時辦個公?”
“等辦公室修好了,我馬上給您換!”
這是下馬威。
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新局長的臉。
張彪的眼角已經準備好,欣賞祁同偉臉上即將出現(xiàn)的、那種混雜著怒火與屈辱的表情。
然而,他失算了。
“太好了!”
祁同偉猛地一拍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緊緊握著張彪的手,用力搖晃,那力道,捏得張彪臉上的肥肉都在顫。
“張政委!你可真是我的知心人??!”
“我這個人,最怕的就是坐辦公室,四面都是墻,憋屈!”
“走廊好?。〗拥貧?!”
“人來人往,方便我了解民情,傾聽群眾的呼聲!”
“這哪是雜物間啊!”
“這分明是咱們京海市局聯(lián)系群眾、服務人民的最前線!”
“是橋頭堡!是根據(jù)地!”
張彪徹底傻了。
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全被這一通騷話給憋了回去。
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來。
祁同偉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轉身就對著門口喊了一嗓子。
“來幾個人!幫我把新辦公室收拾一下!”
他親自走進雜物間,指揮著幾個聞聲趕來、一臉懵逼的年輕警察。
“哎,對,就那張桌子!”
“雖然瘸了條腿,但充滿了歲月的滄桑感,有故事!搬出去!”
“還有那把椅子,缺個靠背正好!”
“能時刻提醒我,人民群眾就是我最堅實的靠山!搬出去!”
于是,在市局辦公樓主走廊里。
所有來來往往的警察,都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新上任的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祁同偉同志。
正興高采烈地,在走廊盡頭的雜物間門口,安營扎寨。
他從那半舊的行李箱里,掏出一塊小白板,掛在墻上。
然后,拿起一支馬克筆,筆尖在白板上劃出狂放的筆跡。
【京海市疑難雜癥辦公室】
【主營業(yè)務:尋貓找狗、電視拍打(專治雪花點)、廣場舞糾紛調解、小學生作業(yè)輔導(僅限拼音)】
【負責人:祁同偉(首席咸魚官)】
【口號:你躺平,我服務,咱們一起奔小康!】
整個辦公樓,空氣凝固了。
只剩下眾人壓抑的呼吸聲,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們準備好看的笑話,變成了一場他們完全看不懂的行為藝術。
張彪和他那幾個心腹,站在辦公室門口,臉上的表情,比調色盤還精彩。
他們準備好的一百零八種下馬威,全打空了。
這個祁同偉,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這還怎么玩?
就在這時,食堂打飯的王大媽,抱著一只胖得流油的橘貓,滿臉愁容地湊了過來。
那貓的身體,沉甸甸地墜在她臂彎里。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板上的字,又看了看坐在破桌子后面,一臉嚴肅的祁同偉。
“那個……祁局長?”
祁同偉立刻坐直了身體,臉上掛上職業(yè)化的微笑。
“大媽,有什么可以幫您?是貓丟了,還是狗不回家了?”
王大媽把懷里的橘貓往桌上一放。
“祁局長,都不是?!?/p>
“俺家這逆子,最近不知道咋了,茶不思飯不想的,整天沒精打采?!?/p>
“您是省里來的大領導,見識多,您給看看,這是不是得了啥抑郁癥了?”
那只叫逆子的橘貓,懶洋洋地掀了下眼皮,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張彪等人差點笑出聲。
好嘛,下馬威沒給成,真有人來報案了,還是看貓病。
祁同偉卻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
他表情凝重,伸出兩根手指,一本正經地搭在了橘貓的爪子上。
閉上眼睛,眉頭緊鎖。
半晌,他睜開眼。
“我斷定!”
“此貓,飲食不規(guī)律,睡眠嚴重不足,生活壓力巨大!”
“最關鍵的是!”
他壓低了聲音,湊到王大媽耳邊。
“它昨晚,一定偷看了你們小區(qū)大媽排練最炫民族風的舞蹈視頻!”
王大媽一愣,隨即一拍大腿,臉上是見了神仙的表情!
“哎呀!祁局長您真是神了!”
“俺家電視就放客廳呢,昨晚我們舞蹈隊可不就在研究新動作嘛!”
“這逆子就在旁邊瞅著!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祁同偉點點頭,從行李箱的夾層里,鄭重地摸出一只襪子,遞了過去。
那是一只騷氣沖天的,明黃色的,印著皮卡丘的襪子。
“藥方來了?!?/p>
“每天,讓它聽三遍荷塘月色,靜心凝神?!?/p>
“然后,把這只襪子,放在它窩里?!?/p>
“此乃上古神獸皮卡丘的貼身之物,陽氣充足,可安撫貓咪情緒,驅邪避兇!”
王大媽如獲至寶,雙手接過那只襪子,嘴里連連稱謝。
抱著貓,揣著襪子,準備離開。
臨走時,她又湊了回來,壓低聲音,一臉真誠地對祁同偉說。
“祁局,您真是個好人,跟外面?zhèn)鞯牟灰粯??!?/p>
“俺跟您說個事兒,您可千萬別去那個叫白金翰的KTV,那地方……黑得很!”
“聽說前幾天,強盛集團的刀魚哥就在那兒被人給揍了,牙都打掉了?!?/p>
“聽說就是有對頭沖著強盛集團去的?!?/p>
“您剛來,可別往那是非之地湊合。”
王大媽剛走,張彪辦公室的紅色電話,驟然尖叫起來。
張彪接起電話,腰瞬間塌下去。
“喂,趙秘書,您好您好!”
電話那頭,傳來市委書記秘書的聲音。
“張政委,我問一下?!?/p>
“聽說你們公安局,給省里新來的祁局長安排在走廊辦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