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新郎官,挑開了我的蓋頭。少年郎君謝灼,一身扎眼的紅,站在我面前。燭火一跳,
映著他那張過分年輕的臉?!胺蛉恕!彼_口,聲音還帶著點少年人未褪盡的清亮。
我藏在寬大袖袍里的手,攥得更緊。那支發(fā)簪,冰涼的簪尖,正死死抵著我的掌心。
淬了劇毒,見血封喉。他忽然俯身靠近。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干凈又灼熱的氣息?!吧蜢o檀。
”他準(zhǔn)確地叫出我的名字,手指像鐵鉗,猛地扣住我攥著兇器的那只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我心頭一凜。“殺了我?”他唇角勾起一抹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近乎邪氣的笑,
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字字如冰珠砸落,“沈家九族……誰來救?”我全身的血,
似乎在這一刻凍住了。沈家!他竟知道?!強壓下翻涌的驚濤駭浪,我反而輕輕笑了出來,
抬眼直視他亮得驚人的眸子?!靶》蚓?,”我的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柔,帶著點嘲弄,
“可知我沈靜檀,為何年過二十有五,才嫁人?”他眉梢一挑,
那份少年意氣里摻進了幾分玩味:“哦?坊間都說……”他故意頓了頓,
目光放肆地掃過我的臉,“沈家大小姐,命硬,克夫。”話音未落,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出!
“嗤啦——!”我大紅的嫁衣前襟,竟被他狠狠撕開一道裂口!微涼的空氣驟然貼上肌膚。
更刺目的是,我肩窩下方,那一點鮮紅欲滴的守宮砂,暴露在跳動的燭光里。
他熾熱的目光烙在那一點紅上?!胺蛉撕伪赝苑票??”他的手指帶著滾燙的溫度,
近乎輕佻地拂過那點象征貞潔的印記,聲音陡然壓低,鉆進我的耳膜,
帶著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狎昵,“這命格,為夫今夜……就替你破了它?!奔t燭高燒,
火苗不安分地跳躍著,在墻壁上投下巨大又糾纏的影子。流蘇錦帳被粗暴地扯落。
少年的身軀,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力道,滾燙地壓下來。像一頭初嘗血腥的幼獸,
急切又毫無章法。他身上的氣息,是干凈的松木香混合著淡淡的酒氣。
“沈靜檀……”他喘息著,滾燙的唇胡亂地落在我的頸側(cè)、耳后,
每一次觸碰都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不是情動,是殺意被強行按捺的震顫。我咬緊牙關(guān),
身體僵硬如石。他的手帶著灼人的熱度,生澀又莽撞地在我被撕破的嫁衣下游移。
那觸感陌生而危險。每一次試探的撫摸,都像在點燃引線。我緊閉著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忍耐。為了沈家……必須忍耐。就在那滾燙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最隱秘的禁地邊緣時——“唔!
”一聲猝不及防的悶哼。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驟然一輕。我猛地睜開眼。謝灼撐起了身體,
皺著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他小臂外側(cè),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寸許長的血痕,
正緩緩滲出血珠。是被我頭上散落的、尖銳的金簪花枝無意劃破的。鮮紅的血珠,
在少年蜜色的肌膚上格外刺眼。他盯著那血珠,又抬眼看看我散亂發(fā)髻間冰冷的金簪。
燭光下,他年輕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神色。
像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刺痛了某個隱秘的開關(guān)。他眼底那份強裝的狎昵和急切,
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審視,深不見底。他不再動作,
只是用那雙驟然沉靜下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仿佛要穿透這身礙眼的嫁衣,
看進我骨頭縫里藏著的所有秘密。帳內(nèi)的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只有紅燭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和他臂上血珠滴落在我緋紅嫁衣上的輕響。嗒。
像死亡的倒計時。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guī)缀跻舷⒃谶@片死寂里。他忽然動了。
不是繼續(xù)那未完成的事,而是再次重重地壓了下來。滾燙的唇帶著一種兇狠的力道,
狠狠碾過我的唇瓣,隨即強硬地撬開齒關(guān),攻城略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氣息。
這不是親昵。是撕咬,是吞噬,是瀕死野獸的瘋狂掙扎。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暴烈徹底淹沒,
肺里的空氣仿佛都被他榨干。就在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時——他猛地抽離。
滾燙的唇,緊緊貼上了我的耳廓。氣息灼燙得幾乎要將我耳垂融化。
“沈靜檀……”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三年前……雁回谷……”我的心臟,在胸腔里驟然停跳!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
“你父兄……”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殘忍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不是戰(zhàn)死……”滾燙的唇幾乎貼在我的耳骨上摩擦,
那低語卻比寒冬臘月的冰棱更刺骨:“是我爹……謝崢……”他清晰地吐出那個名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毒的釘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坝H手遞上去的那道……催命折子。
”轟——!仿佛一道炸雷在顱腔內(nèi)爆開。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瞬凍結(jié)成冰!
三年前,雁回谷。父兄身陷重圍,糧草斷絕,援兵遲遲不至。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信,
如同石沉大海。最后等來的,是滿門忠烈盡數(shù)殉國的噩耗。
還有朝堂上輕飄飄的一句“貪功冒進,死不足惜”。原來如此!原來那斷絕生路的催命符,
竟出自這侯府!竟出自……我名義上的公公之手!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熔巖,
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迸出。
積蓄已久的力量在四肢百骸轟然炸開!我猛地屈膝,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他脆弱的腰腹!
“唔!”謝灼猝不及防,痛哼一聲,鉗制我的力道本能地松了一瞬。就是現(xiàn)在!
我像一尾滑溜的魚,拼死從他身下掙脫出來!身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一擰!
天旋地轉(zhuǎn)!厚重的錦被被掀翻在地。紅燭的光暈劇烈搖晃。位置瞬間顛倒!
我將他死死地反壓在身下!冰冷的、沉重的赤金鳳冠早已在掙扎中滾落床榻,發(fā)出一聲悶響。
此刻,我披散著長發(fā),如同索命的女羅剎。眼中再無半分偽裝的新嫁娘羞怯,
只剩下焚盡一切的、猩紅的恨!右手閃電般探向散亂的鬢邊!
指尖精準(zhǔn)地觸碰到那支最沉、最尖銳的金釵!沒有半分猶豫!
手腕灌注了全身所有的恨意與力量,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狠狠朝著身下少年脆弱的咽喉——刺下!冰冷的金釵尖端,距離謝灼劇烈起伏的喉結(jié),
僅僅只有半寸!燭光在那尖銳的釵頭上跳躍,映出一點死亡的光暈。
謝灼仰躺在凌亂的錦被上,被我死死壓制著。他年輕的臉龐上,方才的狎昵與瘋狂盡數(shù)褪去,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勾勾地迎著我眼中滔天的恨焰。沒有恐懼,
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甚至沒有掙扎,喉結(jié)在我釵尖的威脅下,
清晰地滾動了一下?!昂恰币宦晿O輕的嗤笑,從他緊抿的唇邊逸出。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諷?!皠邮职。蛉?。”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
每個字都清晰地撞擊著我的耳膜,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殺了我?!彼哪抗?,
死死鎖住我因恨意而扭曲的臉?!叭缓竽兀俊薄巴现蚣覞M門老弱婦孺,一起給我陪葬?
”“用你沈靜檀一條命,換我謝家兩條命?”他的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越來越大,
冰冷刺骨,“這買賣……你虧大了!”我握釵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不是恐懼,
是巨大的恨意與冰冷的現(xiàn)實在瘋狂撕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鞭子,
抽打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沈家!沈家!那是我僅存的、必須守護的一切!
就在這恨海翻騰、理智即將被徹底吞噬的瞬間——“砰?。。 币宦暰揄?,如同平地驚雷,
猛地炸開!新房的雕花木門,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狠狠撞開!沉重的門板砸在墻上,
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一個高大卻明顯透著倉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是謝崢!
老侯爺謝崢!他頭發(fā)散亂,身上還穿著象征身份地位的深紫錦袍,此刻卻沾滿了塵土,
甚至撕裂了幾處。那張一貫威嚴(yán)沉著的臉上,此刻只剩下驚駭欲絕的恐慌!“灼兒!
快……”他嘶聲力竭地大吼,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diào),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床上糾纏的我們,目光瞬間聚焦在我高舉的金釵上!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快逃?。?!”這兩個字,他幾乎是撕裂了喉嚨吼出來的。
“她……她早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老侯爺?shù)乃缓鹑缤ɡ祝?/p>
劈碎了新房內(nèi)死寂的殺意。“她早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滅頂?shù)慕^望,在紅燭搖曳的光影里瘋狂回蕩?!翱焯樱?!灼兒——!
”謝崢那張被恐懼徹底扭曲的臉,在門口晃動的光影里,如同地府爬出的惡鬼。
他死死盯著我手中高懸的、隨時可能刺下的奪命金釵,身體篩糠般抖著,想沖進來,
腳下卻像生了根?!疤影。 彼粏〉刂貜?fù),瀕死的野獸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瞬間——被我死死壓在身下、釵尖抵喉的謝灼,卻突然動了!不是掙扎,
不是躲避。他那雙深不見底、一直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倏地彎了起來!不是笑,
是某種更銳利、更瘋狂的光芒,在他眼底炸開!幾乎就在謝崢吼出“逃”字的同時,
謝灼一直垂在身側(cè)、看似無力的手臂,猛地抬起!不是格擋我的金釵。而是快如閃電般,
一把攬住了我的腰!一股完全不容抗拒的巨力傳來!天旋地轉(zhuǎn)!我驚呼一聲,
整個人被他鐵箍般的手臂猛地翻轉(zhuǎn)!瞬間從壓制者,變成了被禁錮者!他一個利落的翻身,
將我嚴(yán)嚴(yán)實實地鎖在了他滾燙的胸膛和冰冷的床榻之間!我的后背重重砸在錦褥上。
那只握著金釵的手腕,被他另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狠狠摁在了我耳側(cè)的枕頭上!
釵尖離他的身體更遠了,徒勞地閃爍著寒光。“爹——”謝灼的聲音響起。清亮,平穩(wěn),
甚至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不合時宜的……慵懶笑意?他牢牢地壓著我,
胸膛因剛才的動作而微微起伏,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額發(fā)上。他抬起頭,
望向門口那驚駭欲絕的老侯爺。嘴角,竟緩緩勾起一個堪稱燦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您慌什么?”他慢悠悠地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
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戲謔?!澳鷥合薄彼拖骂^,滾燙的唇幾乎擦過我的耳垂,
目光卻依舊鎖著門口搖搖欲墜的謝崢。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宣告:“……正教著您兒子呢!
”他故意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如同宣判:“什么叫——血、債、血、償!
”門口,謝崢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dāng)胸擊中!
他臉上那極致的恐懼瞬間凝固,隨即像破碎的面具般片片剝落,
只剩下一種灰敗的、難以置信的死寂。他死死盯著床上。盯著他那被“挾持”的兒子。
盯著兒子臉上那近乎癲狂的、洞悉一切的笑容。盯著兒子身下,
那眼中燃燒著同歸于盡般恨意的“新婦”。
“嗬……嗬嗬……”幾聲破碎的、仿佛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抽氣聲響起。謝崢張著嘴,
渾濁的老眼瞪得幾乎要裂開。他想說什么。想質(zhì)問?想怒罵?想哀求?可最終,
一個字也沒能吐出。只有那灰敗的死氣,如同最濃重的墨汁,迅速地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他那魁梧的身軀,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瘟嘶?。又晃了晃。然后,
如同被伐倒的朽木,帶著沉悶的聲響,轟然向前——重重栽倒在冰冷的新房地面上!
激起一片塵埃。一動不動。死寂。死一樣的寂靜,
重新籠罩了這間被紅燭映照得如同血獄的新房。只有燭火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