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水滴聲在幽暗的刑房里格外清晰。這里常年不見天日,寂靜得連水珠砸在地面的聲響都被放大。再往里走,悶哼聲與棍棒擊打肉體的鈍響漸漸傳來,夾雜著壓抑的痛吟。
晏震爵停在刑房門口時,侍從單膝跪地,低頭恭敬道“主子”
凌云閣最初由晏家創(chuàng)立,后來晏震爵爺爺?shù)臓敔斉既痪攘岁丶依闲〉拿?。自此,曦家立誓世代在黑暗中守護晏家,而晏家則將重心轉(zhuǎn)向商業(yè)。晏震爵掌權(quán)后,凌云閣的運作幾乎全權(quán)交給了現(xiàn)任家主曦曄寒,自己鮮少過問。或許是太久沒來的緣故,刑房內(nèi)濃重的血腥味與霉腐氣息讓晏震爵微微蹙眉。緊閉的門內(nèi)不斷傳來慘叫聲,他神色未變,只是淡淡說道“告訴你家閣主,我先去辦公室等他”。聽里面的動靜估計一時半會兒也結(jié)束不了,也不想開門再進去打擾曄寒。
晏震爵到辦公室沒過多久,門便被推開,進來的男子年紀與晏震爵相仿,蓄著一頭短發(fā),黑襯衫的領(lǐng)口微微敞開,襯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間,露出小麥膚色,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性感,尤其搭配在一起后,更是猶如上帝手下巧奪天工的作品。
“喲,挺快啊”晏震爵挑眉“我這茶,才剛泡好”
晏震爵知道曦曄寒喜歡喝茶,早就提前準(zhǔn)備了上好的茶葉打算今日拿來讓曄寒嘗嘗。
曦曄寒看見自家好友,剛從刑房回來眼底的狠戾褪去,語氣戲謔“不知晏董事長前來,招待不周的地方多包涵啊”
嘴上說著客氣的話,但手上的動作毫不客氣的將晏震爵剛倒好的一杯茶端起一飲而盡。
晏震爵抬眼調(diào)侃“你不是說,茶是用來品的?”
曄寒搖頭,將空杯推回去示意再添。他仰頭靠進沙發(fā),閉目時眉間倦色難掩
“火焱回來了,他去審了”
“學(xué)校那邊我說好了,等曄鑰回來的第二周周一就可以正式報到了,怎么,這次下定決心要帶回身邊養(yǎng)著了”
早在曦曄寒回來的前一天,寒就打電話讓晏震爵幫忙張羅一下學(xué)校的事情,他想把弟弟帶回來,親自教。
寒喝了一口茶,深深嘆了一口氣“以前我剛接手凌云閣的時候,覺得當(dāng)好一個合格的閣主難,但是,這次我去國外發(fā)現(xiàn)想當(dāng)一個好哥哥是最難的,本來打算一起回來,就再回來前一天跟我鬧,狠收拾了一頓,鬧脾氣不回來,這邊事情又急,我就先回來,讓他在那邊好好冷靜幾天。”
晏震爵聽了笑了笑,自己的這個好兄弟,平時做事雷厲風(fēng)行,手段剛硬,唯獨在教育自己弟弟這件事情上不知所措。
當(dāng)晏家出事的時候,也剛好是曦家夫婦出事的時候,一夜之間,四條人命,消逝人間,兩個家庭陷入混沌之中,晏家好歹是當(dāng)?shù)孛T望族,根基較深,不可能一夜之間取了晏家所有人的性命,可是曦家不同,曦家本就是為保護晏家存在,生活在黑暗中,這些年下來早在曦父的時候就得罪了不少人,那時候曄寒忙著整頓凌云閣,實在沒精力再去照顧一個孩子,再加上那段時間,哪天不是帶著一身的傷,哪一件衣服不是被血染紅了再回來,這樣的場景,曄寒也是最不希望鑰能看到的,只好出此下策,連夜將鑰送出了國。
“當(dāng)時,你我兩家遭遇變故,你也是怕曄鑰遭遇不測,才將那么小的時候送去國外,時間長了,孩子自然就心里不愿意了,接回來親自帶著,時間長了就好了,孩子嘛,慢慢教,別心急,別動不動就動手,再把孩子給打怕了”
晏震爵說這話的時候像極了一位教育老者再向別人傳授育兒心經(jīng),語重心長,侃侃而談。然而,一旁的寒撇著眼看晏震爵“這不像是一個因為弟弟考試沒考好打的兩三天坐不了凳子,因為彈鋼琴彈錯兩個音被罰的第二天見鋼琴手都抖的溫柔哥哥說的話啊”
寒還特意將溫柔兩字咬的很重,寒不是沒見過,晏震爵罰軒兒的時候,甚至,在前些年的時候,要不是有那么幾次寒跑去晏震爵家攔著,軒兒在床上爬個十天八天都是常有的。
這真真確確發(fā)生的事情,晏震爵當(dāng)真無法反駁,寒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面前這個下手更狠的教育家的偽面孔。
晏震爵:“........”
“叩,叩,叩”
三聲恰到好處的敲門聲打斷了曦曄寒與晏震爵的談話。這規(guī)整的節(jié)奏,既不會顯得冒失,又足以讓室內(nèi)的人聽清,可見敲門之人深諳禮數(shù)。
曦曄寒唇角微揚,對晏震爵笑道,“看來審?fù)炅?,效率真高?!?/p>
他并未直接喚人進來,而是親自起身相迎。門開處,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靜立在那里,腳上的手工定制皮鞋與寒的如出一轍。
來人劍眉星目,黑發(fā)如墨。銳利的眼眸如鷹隼般攝人,薄唇緊抿,輪廓分明。修長的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發(fā)著不容侵犯的氣場,卻又帶著幾分孤傲。
“審?fù)炅???/p>
寒抬手輕拭火焱臉頰上的一絲血跡,想必是方才在刑房不慎濺上的。
“嗯。”
火焱冷峻的面容因這個親昵的動作泛起一絲紅暈。雖然兩人關(guān)系親密,但在旁人面前這般舉動仍讓他有些不自在。
跟隨寒進屋后,火焱并未入座。在凌云閣,規(guī)矩森嚴,下屬從不會與主子平起平坐,即便他是寒的情人也不例外。更何況此刻他身后的傷處正隱隱作痛,方才審問時動作太大,傷口似乎又裂開了,他能感覺到溫?zé)岬囊后w正緩緩滲出。
“主子?!?/p>
火焱站得筆直,向晏震爵恭敬行禮。
“辛苦了,先喝口水。”
晏震爵遞來一杯溫水。從火焱進門時微顫的雙腿和額角的薄汗,他與寒都心知肚明,這必定是又挨了木森的責(zé)罰。作為四人中的老大,木森對火焱和石磊向來嚴厲,就連他的情人水淼也難以勸阻。
火焱望著杯中清澈的水,再看看兩位主子杯中濃茶,心頭微暖。這般體貼的關(guān)照,不給他喝刺激性飲品,這世上恐怕再難找到如此體恤下屬的主子了。
“謝主子。”
溫水潤過干澀的喉嚨,帶來片刻舒緩。當(dāng)他正要俯身放回茶杯時,寒自然地接過,替他輕放在茶幾上。
“主子,是林耀城指使人調(diào)換了試用裝,摻入了過量甲基異噻唑啉酮,導(dǎo)致試用員工面部嚴重過敏?,F(xiàn)場由我負責(zé)卻出現(xiàn)如此疏漏,請主子責(zé)罰?!?/p>
話音未落,火焱已重重跪地,垂首請罪。
這是晏震爵首次涉足護膚品領(lǐng)域。新品研發(fā)成功后,他特意邀請當(dāng)紅女星現(xiàn)場試用。發(fā)布會前一小時,為確保流程順利,美容師先在一位女職工臉上演示按摩手法。誰知不到十分鐘,女職工面部就出現(xiàn)刺痛,隨即迅速紅腫。幸虧送醫(yī)及時,才保住了她的容貌。
檢查發(fā)現(xiàn)所有試用裝都被調(diào)包,臨時調(diào)配新品根本來不及。
萬幸的是,晏震爵隨身帶著研發(fā)成功的首件樣品,這本是他準(zhǔn)備放在母親梳妝臺上的禮物,那個未能完成的夙愿。
冥冥之中,母親的守護從未離開。寒坐在一旁并未發(fā)話,他也覺得這次事情,火焱失職,該罰,哪怕木森不罰,火焱回來,他也是要罰的。
“事情調(diào)查清楚了,局面挽回了,發(fā)布會也正常進行,無妨”
晏震爵站起身走到火焱身邊,雙手輕托火焱的胳膊將火焱扶起,等火焱站穩(wěn)了才將手放開?;痨?,木森,石磊,水淼,也算是跟著晏震爵一起長大,這么多年四人無論是對晏震爵和寒還是凌云閣,都是盡心盡力,盡忠職守,這些晏震爵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謝主子”
晏震爵這一舉動,更是讓火焱為自己的失職自責(zé),他們的主子,從來就沒將他們四個當(dāng)作下屬,更像是,家人。
晏震爵輕輕拍拍焱的肩,看向坐在沙發(fā)翹著二郎腿的寒“我先回去了,等鑰回來,一起聚聚”
晏震爵看著好友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心里有點想笑,明明心里對火焱心疼的要死,晏震爵也不說破,還是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等晏震爵走后許久,房間里仍彌漫著壓抑的沉默。當(dāng)門關(guān)上的瞬間,火焱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寒面前。他強忍著疼痛繃直腰背,發(fā)際線處滲出細密的汗珠。
“跟我進來?!?/p>
望著愛人決絕離去的背影,焱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果然,連寒都對他失望透頂了吧。他咬著牙撐起傷痕累累的身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曦曄寒的辦公室內(nèi)間是間簡約的休息室。素雅的實木家具泛著溫潤光澤,那張鋪著灰色床單的單人床此刻顯得格外寬大。
“別脫衣服。”曦曄寒突然伸手攔住正要下跪的焱,“去床上趴著?!?/p>
焱怔了怔,每當(dāng)曦曄寒用這種淬了冰的聲線說話,他都會條件反射般服從。剛趴穩(wěn),就感覺到冰涼的金屬貼著他后頸滑入衣領(lǐng)。原來曦曄寒剪開衣服是要幫他處理傷口,這個認知讓他眼眶發(fā)燙。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寒的動作很輕,但某些與血肉黏連的衣料還是引發(fā)了細微的顫抖。“忍一下?!闭粗夥拿藓炐⌒牡赜巫咴趥谶吘?,露出底下猙獰的鞭痕。每道傷口都皮開肉綻,卻整齊得令人心驚。
“木森的手勁...”寒指尖懸在傷口上方,“這么多年還是老樣子?!?/p>
焱突然撐起身子,忍著劇痛轉(zhuǎn)為跪姿,“閣主,屬下失職。雖已領(lǐng)過大哥責(zé)罰,但求閣主加罰?!?/p>
“這次你確實大意。”寒的聲音嚴肅冷冽,“一個似是而非的帽衫男就能讓你方寸大亂。帶去的人我已經(jīng)全部發(fā)配回爐重造?!彼┥砟笞§偷南掳?,“記住,下次再犯...”
未盡的話語比任何威脅都令人膽寒。他們心照不宣,在原則問題上私人感情從來不是赦免的理由。
“屬下明白。”
“趴好。”曦曄寒按著他的肩膀?qū)⑷送苹卮采?,“按?guī)矩,受罰者四十八小時內(nèi)不得用藥止痛。這就算加罰了?!?/p>
曦曄寒太清楚焱的執(zhí)念。那個模糊的監(jiān)控影像就像刻在焱骨血里的詛咒,讓素來冷靜的暗衛(wèi)首領(lǐng)方寸大亂。不過既然木森已經(jīng)教訓(xùn)過,眼下這具遍體鱗傷的身體也確實經(jīng)不起更多懲戒。
當(dāng)剪開的褲管露出同樣慘烈的傷勢時,曦曄寒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傷口在審訊過程中反復(fù)撕裂,有些地方已經(jīng)泛起不祥的青紫。看來今晚是回不去了,從閣里到別墅的路程,對現(xiàn)在的焱來說無異于酷刑。
“多謝閣......啊!”
一記巴掌突然烙在傷痕上,激得焱渾身繃緊。他咬破嘴唇才咽下痛呼,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
“這會兒,就我們倆,還叫閣主,這是委屈上了?”
“我沒有,只是...這是在凌云閣,按規(guī)矩...”
“我說過的,只有我倆在,況且現(xiàn)在也不是在受罰,這件事情也翻篇了,現(xiàn)在沒有閣主,沒有下屬。我現(xiàn)在就是心疼自己愛人的好老公~”
焱聽到這個詞,臉頰泛起一陣潮紅,平時哪怕他倆在曦曄寒讓焱這么叫,焱都是斷斷不出聲的,除非..是在...,現(xiàn)在被寒這么一說,還當(dāng)真有點不適應(yīng)。
“這些年你幫我追查線索的苦心,我都知道?!泵髅髡f著最溫柔的話,卻割得焱心口生疼,“可這真相早被絞成了亂麻...如今我倒想通了,仇要報,但更想給你和鑰一個家?!?/p>
焱猝然轉(zhuǎn)頭,撞進曦曄寒那雙沉淀了太多往事的眼睛。他忽然喘不上氣,這個與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究竟獨自咽下多少血淚,才能把父母的血仇說得這般平靜。像他們這樣的人,生在陰溝里,長在刀尖上,連家這個字都不敢肖想。當(dāng)年在街邊械斗的小混混,后來凌云閣里舔血的殺手,骨子里早認定了自己不配擁有尋常人的溫暖。
可此刻曦曄寒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像道驚雷劈開他銹蝕的心鎖。那些被囚禁多年的渴望瘋狂奔涌,啃噬著他每一寸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