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的宿舍樓像沉在水底的礁石,被靛藍色的晨霧裹得嚴嚴實實。
三樓走廊的聲控燈還沒亮,唯有302宿舍的窗戶透出暖黃的光,把樓下的玉蘭樹影投在地上,像片被揉皺的金箔。
林微言對著穿衣鏡系武裝帶時,金屬扣撞上緞面禮服的聲響格外清晰。
她偏頭看鏡中——李瑤正趴在自己肩頭補睫毛,睫毛膏刷頭在眼尾顫巍巍懸著,黑色膏體拉出的細絲被晨光染成淺金色,像誰不小心灑了把星子。
“別動,再抖就成熊貓眼了?!彼焓职醋Ψ胶箢i,指腹觸到李瑤昨晚特意涂了護發(fā)精油的碎發(fā),滑溜溜的,像攥著團融化的黃油。
鏡子左側,林詩韻正對著臺燈纏金色綬帶。
緞面在指尖滑出細碎的聲響,她忽然“呀”了一聲,原來綬帶末端勾住了床腳的蕾絲邊——那是蘇悅織了半個月的床幔,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把樟腦香和護發(fā)素的甜香攪在一起。
而蘇悅跪在上鋪梯子上,半個身子探進衣柜頂,藏青色禮服的裙擺垂下來,露出穿著肉色絲襪的腳踝,像剛破繭的蝶翼輕輕扇動。
“指揮刀找到了!”她舉著閃著冷光的刀鞘往下跳,鞋跟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響,驚得窗臺的多肉抖落了片葉子。
六點整,宿舍門“咔嗒”解鎖的瞬間,遇見宿管張阿姨。
她手里的登記本“啪”地拍在值班室窗臺上,“你們這是把儀仗隊的行頭偷來了?”話音未落,樓梯轉角涌上來一隊晨跑的新生,帶隊的體育生吹哨子的氣口突然歪了,哨音變成古怪的顫音,隊伍里瞬間炸開細碎的議論:“那個女生的腰!西裝收得也太狠了吧”“她們的馬靴是鏡面的?能照見天花板!”
走到宿舍樓門口的香樟樹下時,陽光剛好刺破云層。
林微言抬手理領結,指尖觸到昨晚被李瑤笑“系得像油條”的褶皺,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手機拍照的快門聲。
三個穿卡通衛(wèi)衣的女生正舉著手機蹲在花壇邊,其中一個的發(fā)繩滑到手腕上,露出的手表表盤里,清晰地映著她們四個的身影。
“你看最右邊那個女生,像不像迪士尼在逃公主?”“別傻了,她們這氣場,分明是在逃女王!”
風卷著這些話撞進耳朵,蘇悅突然笑得直捶林詩韻的肩,指揮刀的掛繩纏在兩人手腕上,活像對臨時捆在一起的戰(zhàn)利品。
李瑤故意把披肩往肩頭緊了緊,踩著馬靴在石板路上轉了個圈,褲腳掃過草葉時,驚飛了兩只躲在露水窩里的麻雀。
林微言望著她們被陽光曬得發(fā)亮的發(fā)頂,忽然覺得領口的扣都熨帖了許多——剛才被李瑤嘲笑“勒得像要斬首”的地方,此刻竟生出種挺拔的驕傲。
遠處的籃球場傳來值日生掃地的沙沙聲,食堂煙囪里冒出的白煙在晨光里散成棉花糖。
她們踩著整齊的步伐往前走,馬靴跟敲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混著彼此抑制不住的笑,像支沒譜的歌。
林微言轉頭時,看見林詩韻的綬帶在風里飄成條金蛇,李瑤的耳墜晃悠著映出彩虹,蘇悅舉著指揮刀對著天空比劃,刀面反射的光斑落在她們臉上,把每個人的笑都切成了亮晶晶的碎片。
“快點啦,再笑就要錯過集合時間了!”她故意板起臉加快腳步,卻在轉身的瞬間,忍不住跟著她們一起笑出了聲。
晨霧還沒散盡,把遠處的教學樓暈成水墨畫,而她們四個踩著滿地碎金似的陽光往前走,裙擺掃過之處,連草葉上的露珠都像是在跟著眨眼睛。
田徑場的草坪還帶著清晨的潮氣,國護隊的身影一出現,就像在綠色絨布上綴了串亮眼的星子。
深綠、白色、墨藍的禮服成排鋪開,槍身的金屬光澤在陽光下明明滅滅,連站軍姿時繃緊的下頜線都透著股不容錯辨的英氣。
林微言站在隊伍前排,天藍色的空軍禮服被風掀得微微顫動,肩章上的銀色飛翼在晨光里閃著細光。
她眼角的余光剛掃到身側,就撞上沈倦看過來的視線——他也穿著同色系的禮服,袖口的金線刺繡和她領口的紋路如出一轍。
兩人并肩而立時,像是被同一片天空裁下的兩抹藍,連持槍的角度、貼在褲縫的指尖距離都驚人地一致,站在滿眼深色禮服的隊伍里,像幅被特意提亮的畫。
“看,那倆穿藍禮服的站一塊兒,跟定制的似的?!焙笈艂鱽硇律÷暤淖h論,“剛才轉體的時候,槍托砸地面的聲音都在一個點上!”
林微言耳根微微發(fā)燙,剛想移開目光,卻見沈倦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槍帶——她正覺得右肩的槍托壓得有點沉,他這細微的動作,倒像是在無聲地提醒她放松肩線。
當總教官的哨聲刺破空氣,所有人同時繃直了膝蓋?!案骶透魑弧彪S著口令落下,槍身碰撞的脆響連成一片,像突然炸起的驚雷。
林微言端著槍轉身時,恰好與沈倦的動作形成對稱的弧度,天藍禮服的裙擺在空中劃出兩道利落的弧線,落地時帶起的風都像是踩著同一個節(jié)拍。
閱兵曲的前奏從擴音器里涌出來時,林微言攥緊了槍柄。
沈倦的腳步聲就響在身側半步的位置,沉穩(wěn)得像秒針在跳動,每一次落地都精準地落在她的呼吸間隙里。
當“正步走”的口令響起,兩人同時踢起的軍靴在空中定格,藍色禮服的衣擺被風掀起,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對振翅欲飛的蝶,在整齊劃一的隊列里,劃出最默契的一道光。
總教官“解散”兩個字落地的瞬間,緊繃了一上午的隊伍像被松了弦,槍托靠在肩頭的力道都柔和了幾分。
有人揉著發(fā)酸的脖頸往器材室走,槍身碰撞的輕響里混著此起彼伏的笑,連空氣都比剛才流動得輕快。
“等等!都別走!”蘇悅突然舉著手機跑過來,屏幕還亮著剛調好的參數,“這么整齊的禮服,不拍照可惜了!”她把手機往旁邊遞,拉著最邊上的周明宇當臨時攝影師,“來,國護隊八人組先合一張!”
八個人迅速站成兩排,槍斜挎在肩頭,禮服的褶皺還帶著站軍姿的挺括。
林微言站在前排中間,剛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就感覺身側有人輕輕碰了下她的胳膊——沈倦正微微調整站姿,藍色禮服的袖口幾乎要貼到她的袖子上。
快門按下的瞬間,不知是誰喊了句“茄子”,照片里的八張臉,連眼角的笑意都透著股剛卸力的舒展。
“我要跟江旭單獨拍!”林詩韻突然拽住身旁穿陸軍禮服的男生,紅著臉往草坪中間跑。江旭愣了下,手里的槍差點沒端穩(wěn),耳根紅得像被太陽曬透的果子。
剩下的人立刻圍成圈起哄,蘇悅舉著手機喊“靠近點”,李瑤在旁邊學偶像劇里的臺詞:“眼神!眼神要拉絲!”林詩韻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嘴角卻翹得老高,拍照時悄悄往江旭身邊靠了半寸,禮服的裙擺和他的褲縫輕輕蹭在了一起。
照片剛存進相冊,沈倦忽然轉頭看向林微言,手里的槍往身后一背,語氣自然得像在說天氣:“我們也拍一張?”
周圍瞬間安靜了半秒,隨即爆發(fā)出更響的起哄聲。
周明宇吹了聲口哨,蘇悅直接把手機塞到沈倦手里:“自己拍!近點!再近點!”林微言的臉有點燙,剛想往后退,手腕卻被沈倦輕輕拉住——他的指尖還帶著槍身的涼意,碰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就拍一張?!彼e著手機后退半步,鏡頭穩(wěn)穩(wěn)對著兩人。
天藍色的禮服在鏡頭里重疊成一片溫柔的色塊,林微言剛想扯出個標準微笑,就聽見沈倦忽然低笑出聲:“自然點,別像站軍姿?!?/p>
快門按下時,她恰好抬頭看他,照片里的沈倦正微微偏頭,眼里的笑意比陽光還亮,而她的耳尖,紅得像藏了顆小太陽。
“該我們了該我們了!”周明宇突然拽住還在捂嘴笑的蘇悅,把她拉到香樟樹下。
蘇悅的臉比林詩韻紅得還厲害,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周明宇干脆把自己的槍塞到她手里:“拿著,就當道具?!?/p>
照片里,蘇悅低著頭捏著槍帶,周明宇站在她身側,半個肩膀幾乎要碰到她,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最后剩下李瑤和蔣毅時,兩人你推我搡的像在比武。
蔣毅撓著頭往后躲:“拍啥啊,怪傻的?!崩瞵幹苯犹_踹了下他的軍靴:“慫什么!”被大家連推帶搡湊到一起時,蔣毅突然往李瑤手里塞了顆糖——不知什么時候揣在口袋里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彩光。
快門落下的瞬間,李瑤正低頭看那顆糖,蔣毅卻偷偷抬眼望她,禮服領口的風紀扣都歪了,反倒比任何姿勢都來得真切。
蘇悅翻著手機里的照片,八個人的合影里藏著各自的小九九,而每張雙人照里,連禮服的褶皺都像是帶著笑意,好像青澀的結婚照。
遠處有人在收訓練器材,槍托碰撞的聲音漸漸遠了,林微言捏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是剛才沈倦發(fā)來的照片——背景里的香樟樹影落在兩人肩頭,她的發(fā)梢和他的袖口,在風里輕輕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