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訓的哨聲還沒在田徑場響起，場邊的看臺底下、跑道邊緣已經聚起了三三兩兩的人影。
林微言跟著人流往場地中央走，夕陽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長，像拖在地上的綢帶，踩在被曬了一天依舊發(fā)燙的塑膠跑道上，腳下軟軟的，竟有種踩著融化的糖塊的黏膩感。
她剛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后背靠著看臺的欄桿，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張琪拿著顆水果糖走了過來。
張琪的腳步有點遲疑，停在她面前時，手指捏著糖紙轉了好幾圈。
“微言，”張琪把糖往她手里塞了塞，透明的糖紙在傍晚的風里窸窣作響，“下午的事……是我不對，剛才太沖動了，沖昏頭了，給你道個歉。”
林微言捏著那顆草莓味的水果糖，糖紙上映著夕陽的碎光，她抬頭時正好對上張琪眼里的歉意，心里因白天選拔而起的那點別扭忽然就散了。
“沒事啦，”她笑了笑，麻利地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漫開時，輕聲說，“快坐吧，估計要開始了?！?/p>
張琪挨著她坐下，剛想說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見林詩韻和李瑤正朝這邊看，幾人交換了個眼神，又很快笑著轉開了頭，像是在說什么有趣的事。
男生們也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林微言嚼著糖抬眼時，正好看見沈倦走在最前頭，白色T恤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身上，連帶著碎發(fā)都染上了暖光。他走到林微言旁邊時頓了頓，很自然地坐下，肩膀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問：“累不累？”
林微言嘴里的糖還沒化完，含糊地搖了搖頭，臉頰卻像被夕陽烤過似的，悄悄熱了起來。
張琪坐在旁邊，看著沈倦的側臉在晚霞里泛著柔和的光，心里剛壓下去的那點澀意又冒了上來。
從開學第一天在報到處，她就注意到沈倦了——那樣清俊挺拔的男生，誰會不留意呢？
她原以為班會那天沈倦對林微言的關照，只是作為軍訓負責人的職責所在，可剛才選拔時兩人對視的那一眼，分明藏著不一樣的親昵，讓她心里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悶。
正怔忡著，就聽見自己沒頭沒腦地問林微言：“你跟沈倦……是不是挺熟的？”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語氣里的試探連自己都覺得刻意。
林微言還沒來得及開口，斜前方的蔣毅就吊兒郎當地接了話：“熟不熟不都一個宿舍的？張琪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倆宿舍關系好，還礙著誰了？”
周明宇也跟著笑：“就是，整天盯著帥哥看，不如多練練正步。再說了，沈倦哪有我?guī)?？?/p>
江旭在旁邊起哄：“得了吧你，指揮刀還沒選上呢，先比過蔣毅再說?！?/p>
一群男生你一言我一語地鬧著，把話題扯到了訓練上。張琪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捏著衣角的手指都泛白了，忽然站起身：“我去找我朋友她們了?！闭f完就快步走開，背影透著股不服氣的倔強，像只被惹惱的小獸。
林微言看著她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眼身邊的沈倦。
他正低頭聽周明宇說笑，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朝她眨了眨眼，眼里的光比夕陽還亮。
林微言慌忙低下頭，舌尖的甜味好像更濃了，連帶著心跳都亂了節(jié)拍。
林微言看著張琪氣沖沖離開的背影，正想跟沈倦說點什么，就見李瑤和蘇悅還有林詩韻快步跑了過來。
“怎么了這是？”李瑤喘著氣問，眼睛在林微言和張琪的背影間來回轉，“剛才遠遠看見張琪臉都紅了，是不是又說什么了？”
林詩韻也湊過來：“她上午落選就不對勁，剛才跟你道歉時也怪怪的，沒再為難你吧？”
林微言把剛才張琪問的話和男生們的調侃簡單說了說，李瑤聽完就皺起眉：“她這心思也太明顯了吧？不就沒選上護旗手嗎，至于揪著這點事不放？”
蘇悅也跟著點頭：“就是，整天盯著沈倦看，還陰陽怪氣的，真當別人看不出來？”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吐槽著，晚訓的哨聲突然響了，尖銳的哨音劃破傍晚的寧靜。教官拿著軍歌歌詞本走到隊伍前：“今晚繼續(xù)學軍歌，都精神點！”
人群里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哀嚎。
軍歌的調子又高又拗口，歌詞還長，前幾次學的時候總有人跑調忘詞。
林微言偷偷從迷彩服兜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小抄，是昨晚熬夜抄的歌詞，字小得像螞蟻，卻密密麻麻寫滿了半張紙。
旁邊的李瑤也摸出一張，邊角都被攥得發(fā)皺，蘇悅更是夸張，直接把歌詞抄在了手臂內側，擼起袖子就能看見。
“團結就是力量——預備，唱！”教官起了個調，所有人都趕緊把小抄舉到眼前，對著歌詞跟著唱。
一開始還有人跑調，唱到后來漸漸整齊起來，雖然聲音里帶著點底氣不足的小心翼翼，但總算沒出大錯。
唱過《團結就是力量》《打靶歸來》幾首歌后，總教官走了過來，手里還拿著個保溫杯。他揮揮手讓大家坐下，笑著說：“別那么緊張，跟你們說個以前的趣事?！?/p>
隊伍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扒皫啄暧袀€男生，學軍歌總跑調，”總教官喝了口水道，“后來他自己偷偷練，半夜在宿舍樓道里唱，結果把宿管阿姨引來了，以為有人在哭，差點把他當失戀的安慰了半天。”
全場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連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不少。
林微言也跟著笑，眼角瞥見沈倦正低頭看著手里的小抄，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柔和。
總教官又說了幾句，看了眼手表：“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下訓！”
“耶！”人群里響起一陣低低的歡呼，大家紛紛把小抄塞回兜里，收拾好東西往宿舍走。
晚風帶著涼意吹過來，混著遠處傳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林微言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星星，覺得今晚的夜色格外輕快。
回到宿舍時，樓道里還飄著沐浴露的香味，舍友們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才晚訓的事。林微言剛把迷彩服換下來，手機就“叮咚”響了一聲。
她拿起手機一看，是沈倦發(fā)來的消息：“到宿舍了嗎？腿還酸不酸？下午給你按過之后好點沒？”
緊接著又是一條：“晚上張琪的事別往心里去，她就是一時鉆牛角尖，沒別的意思。”
林微言指尖劃過屏幕，心里暖融融的。
她低頭飛快地回復：“已經到啦，腿好多了，謝謝你下午幫我按。張琪的事我沒放心上，你別擔心～”
發(fā)送之后，她把手機放在桌上，拿著換洗衣物去了衛(wèi)生間。
熱水淋在身上時，白天訓練的疲憊好像都被沖走了，腦海里卻總浮現出沈倦傍晚時朝她眨眼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
等她洗完澡出來，沈倦的消息已經躺在對話框里：“那就好，早點洗漱休息，明天還要早起。”
林微言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回復道：“嗯嗯，你也是，晚安～”
“晚安?！?/p>
看著屏幕上跳出的兩個字，她把手機調成靜音，塞進枕頭底下。
宿舍很快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蟲鳴斷斷續(xù)續(xù)。
林微言閉上眼睛，鼻尖似乎還能聞到傍晚那顆草莓糖的甜味，帶著點安心的暖意，沒多久就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