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女主我和林晞是輪回客棧的渡魂使,專門清除往生者的執(zhí)念。每次任務結(jié)束,
我的手腕就會多一道血痕——那是被清除的記憶。林晞總說:“阿寂不怕,
忘了的我替你記著?!敝钡酵瓿闪巳蝿眨覀兓氐浇吓f宅。
院中那棵枯死的櫻花樹突然開花,花瓣落滿她肩頭。我想起樹下埋著的小木盒,
里面是七歲那年我寫給她的婚書。也想起——當年親手抹去我們記憶的人,正是我自己。
雨下得像是天上捅了個窟窿。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古寺殘破的瓦片上,
匯聚成渾濁的水流,從屋檐缺口處傾瀉而下,形成一道污濁的水簾。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朽木腐爛的沉悶氣息,鉆進鼻孔,沉甸甸地壓在肺腑間。
沈寂就是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潮濕和昏暗里醒來的。意識如同沉船,
緩慢地從冰冷漆黑的水底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身下的硬實——不是床鋪,
而是冰冷粗糙的石板地,硌得骨頭生疼。寒意像細小的針,透過單薄的衣料,
絲絲縷縷地鉆進皮肉,浸透骨髓。她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像是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翳。眼前是半間坍塌的禪房。幾根歪斜的梁柱頑強地支撐著,
頭頂?shù)奈蓓斊崎_一個大洞,露出鉛灰色、不斷往下傾倒雨水的天空。
斷壁殘垣上爬滿了深綠近黑的濕滑苔蘚,角落里堆著瓦礫和朽木。
一尊彩漆剝落殆盡的泥塑佛像斜倚在墻邊,半邊身子塌陷下去,
無悲無喜的佛面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空洞的眼窩正對著她。我是誰?
沈寂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這個念頭在空蕩蕩的廢墟里徒勞地回蕩。名字?過往?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抹去,不留一絲痕跡。只有一種深重的疲憊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如同這古寺里無處不在的潮濕與陰冷。她嘗試著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細微的、干澀的咔咔聲。目光無意識地垂落,
停留在自己搭在冰冷石板上的左手手腕。那里,原本就有多道血痕,錯綜交疊。
在她的注視下,那里卻又憑空浮現(xiàn)出一道印記。一道道細細的、蜿蜒如蛇的血痕。
顏色鮮紅刺目,如同剛剛刻上去的傷口,卻又詭異地沒有一滴血滲出。
它靜靜地盤踞在蒼白的皮膚上,帶著一種妖異的存在感,仿佛擁有生命般微微搏動。
指尖觸碰到那痕跡的邊緣,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刺痛感立刻沿著神經(jīng)竄了上來。
這是什么?沈寂盯著那道血痕,眉頭無意識地蹙緊。疑惑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在空茫的意識里激起微弱的漣漪,轉(zhuǎn)瞬又被更深的迷茫吞噬。
她試圖從這詭異的印記里挖掘出哪怕一絲熟悉感,但回應她的只有一片冰冷而陌生的虛無。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清脆的腳步聲穿透了嘩嘩的雨聲,由遠及近,
像一串跳躍的雨滴砸在石板路上,帶著一種與這死寂廢墟格格不入的生氣?!鞍⒓拧?!
”一個清亮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直直撞進沈寂混沌的腦海。
沈寂循著聲音,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禪房那個巨大的破洞下方,
一個身影裹挾著風雨沖了進來。來人渾身濕透,烏黑的發(fā)絲緊貼在光潔的額頭和臉頰兩側(cè),
雨水順著發(fā)梢、下巴不斷滴落。身上的素色布衣也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略顯單薄卻充滿活力的身形。然而,最不容忽視的是她臉上的神情。那雙眼睛,
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像雨夜里驟然點亮的星辰,盛滿了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歡喜,
直直地映照在沈寂空洞的眼底。她幾步就跨到了沈寂面前,不顧地上冰冷的泥水,
幾乎是半跪下來,與沈寂平視。
一股混合著雨水、泥土和一種奇特草木清冽氣息的味道瞬間包圍了沈寂?!翱伤阏业侥憷?!
這破地方,繞得我頭都暈了!”少女的聲音清脆,語速很快,帶著點嬌憨的抱怨,
卻掩不住那份由衷的雀躍。她伸出手,毫不遲疑地拂開沈寂額前幾縷被雨水打濕的亂發(fā),
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八ぬ哿藳]?這鬼天氣,害得我們剛進來就失散了。
”沈寂的身體在她觸碰的瞬間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戒備,
源自于記憶空白帶來的巨大不安。陌生人的氣息和親昵的舉動,像一根細針,
刺破了包裹著她的茫然外殼。她下意識地微微后仰,避開了那只溫熱的手,
目光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牢牢鎖住眼前這張過分生動、過分靠近的臉龐。
少女的手頓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反而像陽光穿透薄霧般更加燦爛了幾分。
她毫不在意沈寂的閃避,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摸出一把同樣濕漉漉的油紙傘,
不由分說地塞進沈寂冰涼的手里?!澳弥?!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她語調(diào)輕快,
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我叫林晞,晨晞的‘晞’。你呀,”她伸出手指,
帶著雨水涼意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沈寂緊蹙的眉心,
動作熟稔得讓沈寂心頭那點警惕莫名地松動了一瞬,“是我的搭檔,沈寂。寂靜的‘寂’。
我們是一起的,專門來這‘輪回客?!鋈蝿盏亩苫晔梗浧饋頉]?”“輪回客棧”?
“渡魂使”?林晞?沈寂?這些陌生的詞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沈寂空茫的意識里激起一圈圈混亂的漣漪。搭檔?任務?
她試圖捕捉一絲與這些詞匯相關(guān)的記憶碎片,
回應她的卻只有更加深重的迷霧和那道手腕上隱隱作痛的血痕。
她低頭看著被強行塞入手中的油紙傘,粗糙的竹骨硌著掌心,
傘面上殘留的雨水順著指尖滑落,冰冷黏膩。她沉默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目光從油紙傘移到林晞那張被雨水沖刷得越發(fā)清亮的臉上,又落回自己手腕那道妖異的血痕。
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慌?!坝滞耍俊绷謺劦穆曇舻土讼氯?,
那明亮的歡喜里終于摻入了一絲了然和……難以言喻的心疼?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幾乎被雨聲淹沒,卻清晰地鉆進了沈寂的耳朵?!皼]事的,阿寂。老規(guī)矩,忘了的,
我替你記著。咱們這次的任務目標,就在這破廟深處,”她站起身,動作利落,
朝沈寂伸出手,掌心向上,紋路清晰,還沾著雨水,“一個老和尚的執(zhí)念。得送他安心往生,
拿到‘念塵’才行。跟我來!”那只伸出的手,懸在冰冷的空氣中,
帶著一種無聲的邀請和篤定的信任。沈寂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
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手腕的血痕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空白的過去和眼前這突兀的一切。
然而,林晞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里,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像穿過厚重雨云的微光,
短暫地驅(qū)散了她心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迷霧。或許……跟著她,能找回點什么?沒有言語,
沈寂撐著冰冷的石板地,有些費力地站了起來。腿腳因為長時間的冰冷和僵硬而發(fā)麻,
踉蹌了一下。她沒有去握那只伸來的手,只是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油紙傘,
傘柄的濕冷透過掌心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清醒的刺痛。林晞似乎早已料到,
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晃眼?!昂绵?!
跟緊我,這廟里彎彎繞繞的,別又丟了?!彼D(zhuǎn)身,濕透的衣擺在身后劃開一道小小的水痕,
毫不猶豫地朝著禪房更深處、那片被殘垣斷壁和濃重陰影籠罩的區(qū)域走去。沈寂撐著傘,
默默跟在那個濕漉漉的、步伐卻異常輕快的身影后面。
油紙傘隔絕了頭頂破洞傾瀉而下的雨水,卻隔絕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陰冷和腐朽氣息。
每一步踩在積水的石板上,都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在空曠的破廟里顯得格外清晰。
斷壁殘垣的陰影張牙舞爪,仿佛潛伏著無數(shù)不懷好意的眼睛。
林晞的身影在前方不遠不近地晃動著,像黑暗里唯一跳動的火苗,指引著方向,
也牽動著沈寂空洞而警惕的心神。
“輪回客棧”、“渡魂使”、“任務”……這些詞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她空白的記憶上,
越收越緊。她下意識地抬起左手,指腹再次輕輕摩挲過手腕那道凸起的血痕。
冰冷的刺痛感依舊。這到底是什么?每次……“任務”結(jié)束后,都會留下這樣的痕跡嗎?
抹去的,又是什么?“阿寂,”走在前面的林晞忽然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本能的警覺,打破了沈寂的沉思,“你聽。”沈寂立刻凝神。除了永不停歇的雨聲,
在那更深的、被黑暗吞沒的廟宇深處,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一種聲音。不是雨聲。
像是什么極沉重的東西,在濕滑的地面上被緩慢地……拖行著。
“滋啦……滋啦……”聲音粘滯,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時斷時續(xù),
卻固執(zhí)地穿透雨幕,鉆進耳朵里。伴隨著這拖拽聲的,
還有一種極其細微、仿佛被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若有若無,像寒風穿過狹窄的縫隙。
沈寂的心臟無端地收緊了一下。那聲音喚起的并非恐懼,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東西,
仿佛冰冷的淤泥,悄然漫上心頭。林晞回頭看了沈寂一眼,眼神交匯的剎那,無需言語,
沈寂便明白了那目光里的含義:目標就在前面。林晞的嘴角抿成一條堅定的直線,
方才的跳脫被一種沉靜的專注取代。她朝沈寂微微頷首,示意跟上,然后放輕腳步,
像一只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潛行。沈寂緊隨其后,
油紙傘被她輕輕收起,斜倚在墻邊。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
她們貼著潮濕冰冷的墻壁移動,繞過傾倒的經(jīng)幡架和散落的蒲團,
空氣中那股腐朽的氣味越發(fā)濃重,其中似乎還混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腥甜?
拖行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那嗚咽聲也漸漸分明起來,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絕望和悲愴。
轉(zhuǎn)過一道幾乎完全坍塌、僅剩半截的影壁,前方的景象驟然撞入眼簾。
那是一片相對開闊、曾經(jīng)可能是大殿的空地。屋頂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幾根孤零零的殘柱,
支撐著一方破碎的天空。雨水毫無遮攔地澆灌下來,在地面積起渾濁的水洼。
就在這片雨幕和廢墟的中心,一個身影正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移動著。
那是一個極其枯瘦的老僧。身上的灰色僧袍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漿和深色的污漬,
緊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他背對著她們,正用盡全身力氣,拖拽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個人。
一個同樣穿著破爛僧衣的年輕僧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
胸口處暈開一大片暗紅近黑的污跡,早已被雨水沖刷得模糊。
老僧枯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抓著年輕僧人的肩膀,青筋暴起,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每拖動一步,那沉重的軀體就在濕滑的地面上摩擦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啦”聲。
老僧佝僂的背上,仿佛壓著無形的千鈞重擔,每一次拖拽都耗盡他殘存的力氣,
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
“明覺……我的徒兒……明覺……” 老僧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如同砂紙摩擦著朽木,
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淚般的悲痛和一種近乎癲狂的執(zhí)著,
“再堅持一下……師父帶你……帶你離開這里……離開這地獄……”他拖動的方向,
是空地邊緣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墻下,那里堆放著一些干枯的樹枝和破爛的蒲團,
似乎是他想要構(gòu)建的一個臨時避雨之所。然而,那年輕僧人早已氣息全無,身體僵硬冰冷。
這徒勞的努力,在滂沱大雨和滿目廢墟的映襯下,顯得無比悲愴,又無比詭異。
沈寂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流下,滑過冰冷的臉頰。手腕上那道血痕,
似乎又灼熱地跳動了一下。眼前老僧絕望的拖拽,年輕僧人無聲的蒼白,雨水的冰冷,
廢墟的破敗……這一切并未讓她感到恐懼,反而像一把無形的鑰匙,
輕輕撬動了她記憶深處某扇沉重的大門。
一些破碎的、毫無邏輯的畫面猛地閃過腦海:刺目的血色,在同樣灰暗的天空下洇開,
土地……一個模糊的、稚嫩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尖叫著誰的名字……還有冰冷的金屬觸感,
緊緊貼在掌心,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畫面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實質(zhì)。隨之而來的,
是頭顱深處驟然炸開的劇痛!那痛楚如此猛烈,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鑿進太陽穴,
再用力攪動。沈寂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褪盡血色,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不得不伸手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陽穴,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鞍⒓?!
”林晞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迅速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聲音里充滿了緊張和擔憂,“怎么了?是不是又……”“沒事?!鄙蚣艔难揽p里擠出兩個字,
聲音因為劇痛而微微發(fā)顫。她強撐著推開林晞的攙扶,
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濕冷和血腥味的空氣,試圖壓下顱內(nèi)的風暴。
目光再次投向雨中那絕望拖拽的身影,眼神變得異常冰冷銳利?!八膱?zhí)念,
”沈寂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穿透力,穿透嘩嘩的雨聲,
清晰地傳到林晞耳中,“不是救他的徒弟?!绷謺勎⑽⒁徽?,立刻明白了沈寂的意思。
她看向那老僧,眼中的憐憫被一種渡魂使特有的冷靜取代。
“‘念塵’的核心……是他無法接受徒弟的死,
更無法原諒自己當時沒能阻止……他困在了‘帶走徒弟’這個永不可能完成的執(zhí)念里。
”就在這時,那老僧似乎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腳下一滑,連同那具沉重的軀體一起,
重重地摔倒在渾濁的積水中,泥漿四濺。他枯槁的身體伏在徒弟冰冷的尸體上,
發(fā)出野獸瀕死般的嚎啕,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絕望,
在空曠的廢墟里久久回蕩,比雨聲更凄厲,比寒風更刺骨。
……這殺孽……我們只想……只想誦經(jīng)禮佛……為何……為何啊……”悲鳴如同實質(zhì)的利刃,
刺得人耳膜生疼。沈寂看著那伏在泥濘中顫抖哀嚎的身影,手腕上的血痕灼痛感再次加劇。
那些混亂閃回的畫面似乎要沖破束縛——血色、尖叫、冰冷的金屬……她用力閉了閉眼,
強行將翻涌的記憶碎片和劇痛一同鎮(zhèn)壓下去。渡魂使的職責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如同冰冷的程序指令?!八摹顗m’,在徒弟的心口?!鄙蚣诺穆曇艋謴土似匠5睦潇o,
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洞悉。她邁開腳步,踩著渾濁的積水,一步步朝著那對師徒走去。
步伐很穩(wěn),踩碎水面的聲響在悲泣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意味。
林晞緊隨其后,目光緊緊鎖在沈寂的背影上,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眼神復雜難辨。雨點無情地砸在老僧佝僂的背上,
砸在年輕僧人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龐上。沈寂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她緩緩蹲下身,
冰冷的視線落在年輕僧人胸口那片被雨水反復沖刷、卻依舊刺目的暗紅污跡上。
老僧察覺到了有人靠近,猛地抬起頭。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涕淚橫流,
渾濁的老眼因為極致的悲痛而布滿血絲,此刻卻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像護崽的絕望母獸。
“滾開!別碰他!”他嘶吼著,聲音破裂,枯瘦的手臂下意識地緊緊抱住徒弟冰冷的身體,
試圖用自己殘破的身軀做最后的屏障。那眼神里充滿了瘋狂的敵意和守護的執(zhí)拗。
沈寂沒有理會他的嘶吼,眼神甚至沒有絲毫波動。她只是平靜地伸出手,
目標明確——直指年輕僧人胸口那片暗紅的核心。“住手——!”老僧目眥欲裂,
爆發(fā)出更凄厲的咆哮,猛地朝沈寂的手抓去!那枯瘦如爪的手指帶著絕望的力量,
眼看就要碰到沈寂的手腕。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素色的身影快如閃電般插了進來!
林晞?chuàng)踉诹松蚣派砬?。她沒有用任何強硬的手段去格擋老僧的攻擊,
而是用一種近乎擁抱的姿態(tài),輕柔卻堅定地環(huán)抱住了老僧劇烈顫抖的、瘦骨嶙峋的肩膀。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老師父,”林晞的聲音放得極輕,
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境,清晰地響在老人耳邊,帶著一種能穿透絕望的溫柔,“您看,
明覺師兄……他睡著了。雨太大了,太冷了,您抱著他,他也暖和不起來啊。您聽這雨聲,
像不像……像不像當年后山竹林里,風吹過竹葉的聲音?您不是說,
那是世上最清凈的聲音嗎?師兄現(xiàn)在,就睡在那片竹林里了,很安靜,
很暖和……”林晞的話語如同帶著魔力的低語,
每一個字都輕柔地叩擊著老人被悲痛和執(zhí)念完全占據(jù)的心房。她描述的“竹林”畫面,
帶著一種與此刻廢墟地獄截然相反的寧靜祥和。老僧瘋狂掙扎的動作猛地一滯。
渾濁的、充滿血絲的眼睛里,那駭人的兇光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和……逐漸蘇醒的劇痛?!爸瘛帧?他喃喃地重復著,
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林晞的話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那些刻意遺忘、被執(zhí)念深深掩埋的畫面洶涌而出——不是徒弟冰冷的尸體,
而是徒弟清秀臉龐上溫和的笑意;不是這傾盆的冷雨,
而是竹林間灑落的細碎陽光;不是絕望的拖拽,而是徒弟恭敬地為他奉上一杯清茶時,
那一聲清朗的“師父”……“明覺……” 老僧眼中的瘋狂徹底消散,
只剩下無邊無際、足以溺斃靈魂的悲傷和悔恨。他低頭,看著懷中那張毫無血色的年輕臉龐,
終于清晰地認識到,那溫暖的笑容,那鮮活的生命,已經(jīng)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抱住徒弟尸體的手臂,終于……無力地松開了。他不再試圖阻止任何人,
只是將滿是皺紋和淚水的臉,深深地埋進徒弟冰冷的頸窩,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嗚咽。
就在老人精神壁壘徹底崩潰、執(zhí)念松動的瞬間,沈寂的手沒有任何猶豫,
精準地探入了年輕僧人胸口那片暗紅的核心。沒有血肉的觸感。指尖碰觸到的,
是一團冰冷、粘稠、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物質(zhì),散發(fā)著微弱而混亂的幽光——那就是“念塵”,
老僧所有悲痛、悔恨與不舍凝聚成的執(zhí)念核心。沈寂的手指微微用力,
指尖泛起一層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最鋒利的刻刀,
瞬間刺入那團粘稠的幽光之中。“噗?!币宦曃⒉豢陕劦妮p響,如同泡沫破裂。
那團暗紅粘稠的“念塵”,在沈寂指尖淡金光芒的侵蝕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霜,
迅速地消融、分解?;靵y的幽光掙扎著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黯淡下去,
化作幾縷帶著腥氣的黑煙,被冰冷的雨水一沖,便消散得無影無蹤。隨著“念塵”的湮滅,
伏在徒弟身上哀泣的老僧,身體猛地一僵。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還在,
渾濁的老眼卻不再是一片癲狂的絕望。那里面,只剩下一種巨大的、被抽空了一切的疲憊,
一種塵埃落定、萬念俱灰的平靜,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得到了解脫的釋然。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懷中年輕僧人的臉龐,那眼神復雜得如同翻涌了千年的濁浪,
最終歸于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然后,他佝僂的身影,連同懷中冰冷的軀體,
如同被水浸透的沙畫,開始從邊緣變得模糊、透明。無數(shù)的光點從他們身上無聲地逸散出來,
在冰冷的雨水中閃爍著微弱的、純凈的光芒,如同無數(shù)逆流而上的螢火,盤旋著,
最終消散在灰蒙蒙的雨幕深處。原地,只留下被雨水沖刷得越發(fā)渾濁的水洼,
和一片死寂的空曠。任務完成。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新盤踞的血痕驟然變得滾燙!
仿佛有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皮膚上。劇烈的灼痛瞬間沿著手臂的神經(jīng)直沖大腦,
比剛才閃回記憶時的頭痛更加猛烈、更加不容抗拒!“呃……”沈寂身體猛地一顫,
悶哼出聲,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痛呼出聲。那種感覺,
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強行探入她的腦海,粗暴地抓取著什么,然后狠狠剝離!痛楚來得快,
去得也快。當灼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手腕處只留下比之前更加清晰、顏色似乎也更深了一分的蜿蜒血痕。而與之相對的,
是腦海深處某種東西被徹底抽離后的空洞感。
的畫面——血色、尖叫、冰冷的金屬觸感……那些曾短暫刺痛她、讓她感到一絲異樣的碎片,
此刻徹底消失了,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她的記憶再次變成一片平滑而冰冷的空白石板,剛才的一切,
包括老僧的悲泣、林晞的低語、指尖觸碰到“念塵”的粘稠感……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失去了鮮活的色彩和情感的重量。只剩下任務完成的本能認知,
和手腕上新增的、帶著隱痛的印記。她低頭,看著那道顏色加深的血痕,指尖無意識地撫過。
冰冷,刺痛。這就是代價?每次任務,清除他人執(zhí)念的同時,也清除掉自己記憶的一部分?
“阿寂!”林晞的聲音帶著急切,幾步?jīng)_到她身邊,一把扶住她微微搖晃的身體。
溫暖的手掌緊緊抓住沈寂冰涼的手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撐力量。“又疼得厲害?
”林晞的聲音壓得很低,眉頭緊鎖,
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心疼,
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痛楚?沈寂抬起頭,對上林晞的視線。
在那雙清澈的眼底,
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張蒼白、空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臉。
她輕輕掙開林晞的手,動作帶著一種生硬的疏離?!皼]事?!币琅f是那兩個字,平淡無波,
聽不出任何痛楚的余韻。她攤開另一只一直緊握成拳的手。掌心,
靜靜地躺著一顆米粒大小的東西。它通體渾圓,
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柔和的乳白色光暈,像一顆凝固的露珠,又像一顆微縮的星辰。
光暈流轉(zhuǎn),仿佛蘊含著某種寧靜安詳?shù)牧α俊?/p>
這就是“念塵”被凈化后留下的核心——純凈的“魂晶”,輪回客棧認可的任務憑證。
林晞的目光落在魂晶上,又飛快地移回沈寂蒼白的臉上,
眼中的擔憂并未因任務的完成而散去。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白甙?,
”林晞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脆,卻刻意拔高了幾分,像是在驅(qū)散什么無形的沉重,
“這地方陰森森的,待久了骨頭縫都發(fā)冷??蜅5拈T應該開了?!彼俅紊斐鍪?,
這次不是攙扶,而是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堅持,
輕輕握住了沈寂冰冷的手腕——恰好避開了那道血痕的位置。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與古寺的陰冷形成鮮明對比。沈寂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那陌生的溫度讓她感到一絲不適。然而,林晞握得很緊,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眼神里充滿了固執(zhí)的關(guān)切:“跟著我,別走散了。這破廟的出口可不好找。
”沈寂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林晞眼底的堅持和那份不容置疑的熟稔,
像一道微弱卻堅韌的繩索,短暫地系住了她這片在空白記憶之海上漂浮的孤舟。最終,
她放棄了掙扎,任由林晞牽著手腕,沉默地跟在那個濕漉漉的身影后面,
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手腕被林晞握著的地方,溫熱持續(xù)傳來。沈寂的目光低垂,
落在兩人接觸的皮膚上。林晞的手指纖細卻有力,指腹帶著薄繭,
是一種長期握持某種器物形成的痕跡。這觸感……竟讓她空茫的心底,
掠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熟悉感。仿佛在遙遠的、被徹底遺忘的時光里,
也曾有這樣一只手,帶著同樣的溫熱和力度,牽著她走過某條風雨飄搖的路。
這感覺稍縱即逝,快得像幻覺。手腕上的血痕又在隱隱作痛,提醒著那被強行抹去的代價。
沈寂抿緊了唇,將這絲異樣的感覺連同那點微弱的熟悉感,一并壓回冰冷的意識深處。
她只是沉默地跟著,任由林晞拉著她,穿過斷壁殘垣的陰影,踩過渾濁冰冷的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