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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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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庭院,桃花正落得如一場無聲的雨。我倚在窗邊,

指尖撫過那只舊妝奩深處冰冷的青銅護(hù)身符,十年光陰仿佛只是指間滑過的一縷風(fēng),

窗外簌簌飄零的花瓣,無聲地鋪滿了庭前石階。銅鏡昏黃,映出我眉目間悄然刻下的細(xì)紋,

鏡面仿佛起了漣漪,蕩漾出那個遙遠(yuǎn)春日里,灼灼如火的桃花。那年的春色濃得化不開,

像是打翻了的胭脂盒,染透整個蘇府花園。微風(fēng)拂過柳絲,柳條便如少女腰肢般裊娜擺動,

紙鳶在青空里翩躚如蝶。我與侍女追逐嬉鬧,銀鈴般的笑聲撞碎了滿園寂靜。

猝不及防轉(zhuǎn)過回廊,迎面撞見一位青衫書生。他手中一枝灼灼桃花,似乎被我的唐突驚擾,

竟也忘了禮數(shù),只癡癡望來。我心頭猛地一撞,慌忙用團(tuán)扇半掩了臉面,羞意卻如藤蔓纏繞,

從耳根直燒到脖頸。他笨拙地遞過花枝,支吾著:“小生……冒昧,此花……堪配小姐。

”只此一瞬,那桃花便灼進(jìn)了我心底,連同他局促溫潤的笑意。他叫林清遠(yuǎn),

一個在蘇府西席先生門下求學(xué)的寒門子弟。那桃枝上的花,自此便在我心底生了根,發(fā)了芽。

相思如藤蔓瘋長,纏繞得彼此寢食難安。待到來年桃花再放,我終是披上紅巾霓裳,

成了他的妻,滿堂賓客彩衣喧嚷,紅燭高燒,映著彼此眼中盛放的星河。

那喧鬧歡喜尚在耳邊回蕩,一道征召的軍令卻如寒冰利刃,驟然劈開了滿堂暖色。喧鬧驟歇,

他離席接令,燈火下背影挺直如松,卻透出無聲的孤絕。紅燭淚流,

合巹酒在喉中冷澀如刀割。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唇邊擠出破碎字句:“無國……何以家為?卿請……勿怪。

”喜堂的喧囂被這道冰冷的軍令徹底凍結(jié)。他離席接令的背影,在滿堂搖曳的紅燭光影里,

挺直如即將承受風(fēng)雪的山脊。賓客們噤若寒蟬,方才還喧騰著喜氣的眼神,

瞬間被驚懼和憐憫填滿。更深漏斷,燭火搖曳,我剪下青絲一綹,

在燈下細(xì)細(xì)縫入一枚青銅護(hù)身符中,指尖被針扎破亦渾然不覺。血珠染上青絲,

宛如系住心頭一縷精魂。他默默接過,掌心滾燙,緊緊貼住心口。窗外殘月如鉤,

寒霜悄然鋪滿空階,映著燭光下他眼中隱忍的淚光,終是咽下喉間嗚咽,只余一句“珍重”,

沉甸甸墜入死寂的寒夜。那枚青銅護(hù)身符,帶著我的青絲與指尖血,從此便貼在他心口,

成了我唯一能跟隨他的念想。從此,他音訊渺茫,如同被烽火吞噬的紙鳶。十年間,

我寄出的家書如石沉大海,唯余窗外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戰(zhàn)事終于平息的消息傳來,

我執(zhí)拗地掙脫家人阻攔,不顧一切踏上漫漫尋夫路。山河瘡痍,滿目焦土。

路遇一位須發(fā)蒼蒼的老兵,聽聞我探詢的名字,他布滿風(fēng)霜的臉驟然僵住,

渾濁眼中竟涌出淚來。“他……可是那位總摩挲著胸前護(hù)符的書生?

”老兵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好一條漢子??!末了一戰(zhàn),死守隘口,

為護(hù)百姓退路……尸骨無存?!崩媳D難搖頭,“無墳可祭,只余他佩劍一柄,

斷折于亂石堆中。”簪子從發(fā)間滑落,“叮當(dāng)”一聲脆響跌碎在焦土上,那聲音如此細(xì)微,

卻似驚雷劈開我最后的支撐。十年相思所系的魂靈,原來早已散入這無邊烽煙。

我彎腰拾起冰冷的簪身,指尖顫抖,竟感覺不到絲毫痛楚。循著老兵所指,

我踉蹌跋涉至那處隘口。斜陽殘照,染紅一片嶙峋亂石。斷壁殘垣下,

半截銹蝕的斷劍斜插于焦土,劍旁依稀可見半封被燒得焦黑的殘信,其上字跡早已模糊難辨,

只隱約辨出開頭幾字:“吾妻如晤……”我緩緩跪倒在那無名無姓的焦土亂石前。顫抖著,

從懷中取出那枚貼身藏了十年、已被體溫磨得溫潤光亮的青銅護(hù)身符。指尖拂過冰涼的金屬,

又輕輕撫過那截銹跡斑斑的斷劍,觸手皆是刺骨的寒。

“將軍……”我對著這片吞噬了他的焦土,對著那柄沉默的斷劍,對著這山河,

低低喚了一聲,仿佛怕驚醒一個沉睡太久的夢。聲音輕得如同嘆息,隨即消散在嗚咽的風(fēng)里。

唯有護(hù)符被我珍重地安放在斷劍之旁,青銅在血色殘陽里,幽幽地閃著一星微弱而執(zhí)拗的光。

我取出貼身匕首,刃鋒寒光一閃,映出我眼中一片枯寂的決然。---十年光陰,

庭院里的桃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如同我對清遠(yuǎn)綿長無盡的思念,循環(huán)往復(fù),從未停歇。

最初的兩年,消息偶爾還能零星地傳回來,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我心中短暫的漣漪。

信差風(fēng)塵仆仆而來,遞上那薄薄的信箋時,我的手總是抖得厲害。信上字跡依舊清雋,

卻漸漸染上了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氣息。他寫塞外的苦寒,“朔風(fēng)如刀,夜半砭骨”,

字里行間卻總不忘叮囑我添衣加餐;他寫戰(zhàn)事的慘烈,“烽煙蔽日,血染黃沙”,

末尾卻必定強(qiáng)撐著安慰,“勿念,歸期不遠(yuǎn)”。我捧著信紙,指尖一遍遍摩挲著那些墨痕,

仿佛能觸摸到他寫信時疲憊而溫柔的眼神。回信總是厚厚的,寫滿庭前新開的芍藥,

寫母親新添的白發(fā),寫昨夜一場微雨打濕了窗欞,字字句句都是瑣碎日常,

卻是我能給予他的、最真實的煙火人間。我將它們小心封好,交付給驛站,

如同交付一顆滾燙的心,盼望著它們能穿越千山萬水,抵達(dá)他手中,

撫慰他滿身的征塵與孤寂。然而,這脆弱的聯(lián)系終究被越來越嚴(yán)酷的戰(zhàn)事徹底斬斷。

第三年深秋,最后那封輾轉(zhuǎn)而來的信箋,帶著一股無法消散的血腥氣和焦糊味。

信紙皺巴巴的,邊緣染著可疑的暗褐,展開時,墨跡已有些暈開,

字跡顯出少有的潦草急促:“……敵數(shù)倍于我,戰(zhàn)況慘烈。此役兇險,恐難生還。吾妻婉容,

若有不測,勿悲。護(hù)身符在懷,如同卿在側(cè)。唯憾未能踐桃花之約,白頭之誓……珍重萬千,

切切?!甭淇钐帲鞘煜さ摹扒暹h(yuǎn)”二字,墨跡深深洇透紙背,力透千鈞,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鄭重。信紙在我手中簌簌抖動,窗外秋風(fēng)掃過枯枝,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我死死攥住那枚貼身的護(hù)身符,冰冷的青銅硌得掌心生疼,才勉強(qiáng)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

他信中的每一個“勿悲”、“珍重”,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我的心里。桃花之約,

白頭之誓……他終是失約了么?戰(zhàn)事愈發(fā)酷烈,如同失控的燎原之火,燒紅了天際,

也徹底焚毀了我與他之間那點可憐的聯(lián)系。家書一封封寄出,如同投入無底深淵的石子,

再無半點回響。我固執(zhí)地寫著,寫庭院里新結(jié)的梅子,寫檐下筑巢的春燕,

寫父親病了一場又好轉(zhuǎn),寫一切他能想象到的、家中平淡而溫暖的變遷。每一封信,

都以“吾夫清遠(yuǎn)如晤”開頭,以“妻婉容倚門盼歸”作結(jié)。字跡由最初的娟秀工整,

漸漸染上焦灼,墨點暈開處,不知是淚痕,還是夜半燭淚滴落。這些信箋,

連同我一顆懸在刀尖上的心,被一次次送往驛站,又一次次石沉大海。等待的日子,

是鈍刀子割肉。十年,三千多個晨昏,足以讓一個滿懷希冀的少婦,

被磨礪成一個沉靜得近乎枯槁的婦人。鏡中的容顏,眼角眉梢悄然爬上細(xì)紋,

如同歲月無聲刻下的印記。眼神里的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一點點黯淡下去,

只余下深潭般的沉寂。唯有撫摸著那枚青銅護(hù)身符時,指尖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暖意,

仿佛能觸到當(dāng)年燭火下,他接過它時掌心的滾燙。桃花開了又謝,年復(fù)一年,那絢爛的粉紅,

映在我眼中,卻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蒼涼。每一次花開,

都像是對我漫長無望等待的無聲嘲諷。我學(xué)會了在寂靜中獨坐,看日影在階前移動,

看流云在天空聚散,仿佛自己也成了這庭院里一尊凝固的雕像,

唯有胸口那枚青銅符的冰冷觸感,提醒著我,心還在跳動,還在為一個渺茫的歸期而煎熬。

終于,北境大捷的消息,如同驚蟄的春雷,轟然傳遍了飽經(jīng)瘡痍的京城。

街巷間爆發(fā)出劫后余生的狂喜,鑼鼓喧天,鞭炮炸響,人們涌上街頭,淚流滿面地歡呼著,

慶賀著這遲來的太平。那震耳欲聾的聲浪穿透蘇府高墻,撞進(jìn)我死水般的心湖,

激起的卻只有冰冷的恐懼和滅頂?shù)暮?。捷報意味著?zhàn)爭結(jié)束,意味著……清算與歸期。

清遠(yuǎn)呢?我的清遠(yuǎn)呢?為何杳無音信?蘇府上下也沉浸在這巨大的喜悅里。

母親小心翼翼地試探:“容兒,仗打完了,清遠(yuǎn)……該有消息了?;蛟S他傷重,在軍中休養(yǎng),

耽擱了時日?”父親沉默地坐在太師椅上,渾濁的老眼望著門外喧鬧的街景,

布滿皺紋的手卻緊緊攥著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兄嫂們強(qiáng)作歡顏,張羅著預(yù)備酒菜,

說是為“迎接姑爺凱旋”,可那笑容僵硬,眼神躲閃,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我坐在窗邊,

那枚青銅護(hù)身符被我死死攥在掌心,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里。冰冷的金屬被我的體溫捂得溫?zé)幔?/p>

卻絲毫暖不了我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捷報的歡呼聲浪一波波涌來,像洶涌的潮水,

將我拋向絕望的孤島。我猛地站起身,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我要去找他。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了鍋。母親失聲痛哭,

撲上來死死抱住我:“容兒!你瘋魔了不成!北境千里迢迢,遍地焦土,流寇未清,

你一個弱女子如何去得!清遠(yuǎn)……清遠(yuǎn)若在,自會歸來!若他……你去了又有何用!

”父親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盞震落在地?摔得粉碎:“胡鬧!蘇家女兒,

豈能如此拋頭露面,不顧生死!給我在家安心等著!”兄嫂們紛紛勸阻,

理由無非是路途兇險,徒勞無益。我看著他們一張張焦急擔(dān)憂的臉,

聽著那些看似有理卻字字如刀的勸阻,心卻一點點沉下去,沉入無邊的冰窟。

他們怕的不是路途兇險,而是怕我直面那個他們早已心知肚明、卻不敢宣之于口的結(jié)局。

怕我承受不住那最后一擊?!鞍残牡戎俊蔽逸p輕重復(fù),

聲音飄忽得如同窗外被風(fēng)吹散的柳絮,眼神卻直直地望向父親,空洞得嚇人,“十年了,

父親。我等了十年。從桃李年華等到鬢染微霜,您還要我等多久?

等到這枚護(hù)身符也銹蝕成渣?等到我也化成一抔黃土?”我緩緩抬起手,攤開掌心,

那枚小小的青銅符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地泛著微光,“它在喚我。清遠(yuǎn)在喚我。

他在那片焦土里,等我?guī)丶?。”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涼的臉頰,

砸落在手背上,也砸碎了親人最后的阻攔。我看到了父親眼中的劇痛和崩塌,

看到了母親瞬間癱軟下去的絕望,我對著他們,深深地、深深地跪拜下去,

額頭觸到冰冷的地磚。這一拜,斬斷了所有牽絆,

也斬斷了我與這安穩(wěn)人間最后一絲溫情的聯(lián)系。我沒有帶任何侍女仆從,

只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幾件最素凈的換洗衣物,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幾包干糧和水囊,還有那枚被我體溫焐得溫?zé)岬淖o(hù)身符。換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裙,

用一塊灰布包住頭發(fā),踏出蘇府側(cè)門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身后府邸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沉默著,像一座巨大的墳?zāi)?。我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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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1 22:4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