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放到中場換膠片的空檔，許大茂剛打開膠片盒，就被幾個婦女圍了上來。
“放映員同志，你這廠服真精神，軋鋼廠的吧？”
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媳婦笑著問，眼睛直往他身上瞟。
旁邊一個穿藍布衫的婦女跟著搭話：“看這小伙子，高高大大的，肯定是廠里的好后生。一個月能開多少工資??？”
許大茂手里還捏著膠片，被這陣仗弄得一愣，臉有點發(fā)燙：“沒、沒多少，剛?cè)蟮?，還沒領(lǐng)過呢。”
“那也比咱村里掙工分強?。 ?/p>
另一個帶點羞澀的聲音插進來，聽著像是個年輕寡婦，“在廠里干活累不累？管飯不？”
你一言我一語，問題拋得又快又密，有的還伸手想摸他工服上的紐扣，嘴里念叨著“這料子真厚實”。
許大茂哪見過這陣仗，趕緊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膠片差點沒拿穩(wěn)。
“哎，同志們，小心點，這膠片金貴，沾了灰就放不了了?！?/p>
他舉著手里的東西，算是解圍。
王大隊長正好過來遞水，見狀哈哈笑起來：“你們這幫娘們，別嚇著許同志！人家是城里來的技術(shù)員，趕緊讓開讓他干活！”
婦女們嘻嘻哈哈地散開了，走的時候還回頭瞅他，有個大膽的還喊了句：“許同志，明兒還來給俺們放電影不？”
許大茂這才松了口氣，接過王大隊長遞來的水，喝了一大口，心還砰砰跳。
他撓了撓頭，哭笑不得。
這紅星大隊的人也太熱情了，尤其是這些婦女，直白得讓他有點招架不住。
“讓你見笑了，”
王大隊長拍著他的肩膀，“俺們這村子偏，平時少見外人，你又是廠里來的，她們好奇。”
許大茂擺擺手：“沒事沒事，挺熱鬧的?！?/p>
心里卻暗自嘀咕：難怪爹說鄉(xiāng)下放映有意思，這陣仗，可比在廠里對著機器新鮮多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工服，突然覺得這藍布褂子，好像比早上剛穿上時更有分量了些。
最后一個鏡頭落下時，幕布上的白光驟然熄滅，人群里先是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許大茂剛關(guān)掉放映機，就被涌上來的人圍住了，七嘴八舌地喊著：“再放一部！再放一部！”
“許同志，再放個短的也行?。 ?/p>
有人舉著手里的空煙盒喊。
“就是！這才剛過癮呢！”
幾個年輕小伙子拍著巴掌，勁頭比白天挖水庫還足。
許大茂看了看表，指針都快指向十點了，笑著擺手：“同志們，真不行了，機器得歇歇，膠片也得保養(yǎng)，再說太晚了影響大家明天上工啊。”
“嗨，挖水庫有的是勁！”
一個黑壯的漢子嗓門洪亮，“許同志，你就再放一部吧，哪怕是新聞簡報呢！”
旁邊的婦女們也幫腔：“就是啊，俺們家那口子說了，看完電影明天挖地都能多扛兩筐土！”
王大隊長擠進來打圓場：“行了行了，都聽許同志的！人家跑了大老遠來，夠累的了?！?/p>
他轉(zhuǎn)向許大茂，臉上帶著歉意又透著高興，“你看這……大家是真沒看夠?！?/p>
許大茂心里頭暖烘烘的，被這股子熱乎勁兒裹著，也生不出半分不耐煩。
他指了指放映機：“這樣吧，明天晚上，我把《南征北戰(zhàn)》剩下的半部放完，再加個《新聞簡報》，保證讓大家看夠，咋樣？”
“好！”
人群里又是一陣歡呼，這才戀戀不舍地往外挪，走的時候還回頭望著幕布，嘴里念叨著剛才電影里的情節(jié)。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許大茂和幾個民兵一起收拾機器。
王大隊長遞給他條毛巾：“擦擦汗，辛苦你了。你看這勁頭，都是你這電影給鼓起來的！”
許大茂擦著額頭上的汗，看著遠處黑沉沉的山影，聽著村里漸起的鼾聲，心里頭踏實得很。
他琢磨著，明兒可得把剩下的片子放得更清楚些。
這群人，是真把電影當(dāng)寶貝呢。
收拾完機器，王大隊長領(lǐng)著許大茂往村里走。
夜風(fēng)吹過，帶著莊稼地里的潮氣，比白天涼快了不少。
村里的狗偶爾叫兩聲，更顯得安靜。
“許同志，委屈你幾天，村里條件一般，給你安排在老保管的屋里了，他兒子在縣城工作，屋子空著，干凈?！蓖醮箨犻L邊走邊說。
拐過兩個彎，到了一處帶籬笆院的土坯房。
王大隊長推開門，點亮屋里的煤油燈，昏黃的光一下子填滿了不大的房間。
屋里就一張木床，鋪著新曬過的粗布褥子，靠墻擺著個舊木桌，桌上還放著個掉漆的暖水瓶。
“你看行不？”
王大隊長搓著手，“院里有井，打水方便，晚上要是冷，床底下有褥子，不夠再跟我說?！?/p>
許大茂放下手里的工具包，打量著屋子，心里挺滿足：“挺好挺好，比我想象的強多了，謝謝您王大隊長?！?/p>
“謝啥，應(yīng)該的。”
王大隊長把燈芯挑亮些，“你早點歇著，明兒我讓我家老婆子給你送早飯。”
送走王大隊長，許大茂關(guān)上門，脫了工裝褂子往床上一坐，骨頭縫里都透著乏。
白天騎車趕路，晚上又忙乎著放電影，渾身的勁像是被抽干了。
他倒了杯熱水，坐在桌前慢慢喝著，腦子里不由自主地過起這一天的事——早上跟傻柱拌嘴，中午被門衛(wèi)攔，下午在水庫邊搭幕布，晚上被村民圍著要加片……明明是亂糟糟的一天，心里頭卻亮堂得很。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灑下一片銀輝。
許大茂打了個哈欠，吹滅煤油燈躺到床上，粗布褥子帶著股陽光曬過的味道。
他想，這紅星大隊的第一晚，倒比在城里家里睡得踏實。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得養(yǎng)足精神。
想著想著，他就伴著窗外的蟲鳴聲，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