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參軍那晚，我們在月下私定終身。 他按著血指印說：“等仗打完，回來娶你。
” 我含著淚點(diǎn)頭，袖子里藏著剛簽的賣身契。 父親病重，我把自己賣給了綢緞莊少東家。
三年后，沈硯的陣亡通知書和我的婚帖同時送達(dá)。
陸少謙捏著我的下巴冷笑：“還在想那個死人？” 直到整理遺物時，
我發(fā)現(xiàn)沈硯的絕筆信： “云娘，我回來過。” “看見你鳳冠霞帔嫁給陸少謙那日，
是我自愿請纓守城?！?“城破時，懷里還揣著你繡的鴛鴦帕?！毕s鳴聒噪，
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細(xì)針，密密匝匝地扎進(jìn)江南小鎮(zhèn)溽熱的午后?？諝饽郎缒z，
沉甸甸地壓在蘇云娘的脊背上，只有偶爾拂過水面的風(fēng)，
才帶來一絲幾乎被熱浪蒸騰殆盡的涼意。蘇云娘坐在堂屋門廊下，低垂著頭，
烏黑的發(fā)髻只松松綰了一支素銀簪子，幾縷碎發(fā)被汗濡濕，黏在光潔的頸側(cè)。
她膝上攤著一方素白軟緞，繃得緊緊的繡架上，一對交頸的鴛鴦已然有了鮮活的輪廓。
金線捻成的喙，翠羽劈出的翎，紅得灼目的冠子……每一針都細(xì)密得幾乎看不見針腳，
每一線都浸滿了少女隱秘而滾燙的心事。她微微側(cè)首，目光掠過庭院。
墻角那株老桂花樹沉默地立著，濃密的樹蔭在青石板上投下墨綠色的影子?；秀遍g，
似乎又看見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總愛斜倚在樹干上，手里捏著一卷泛黃的書頁，
目光卻越過書脊，穿過灼熱的空氣，無聲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間。他叫沈硯，
隔壁沈家阿婆的獨(dú)孫，鎮(zhèn)上學(xué)堂里的教書先生。那目光溫煦，像初春融化冰凌的溪水，
無聲無息地漫過她的心田，留下經(jīng)久不散的暖意。針尖驀地刺入指尖，
一滴殷紅的血珠迅速洇開在潔白的緞面上，像雪地里驟然綻開的紅梅，刺眼得很。
云娘輕輕“嘶”了一聲，蹙緊了秀氣的眉尖，心頭毫無征兆地掠過一絲驚悸。
她下意識地捻起袖口，想去擦拭那點(diǎn)礙眼的紅，
那張折疊得方方正正、邊緣已有些磨損的硬紙——陸家綢緞莊少東家陸少謙命人送來的契約。
那薄薄的紙片，此刻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得她指尖猛地一縮。
“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猛地從里屋沖出來，像破敗的風(fēng)箱在瀕死掙扎，
瞬間撕碎了午后的寧靜。那聲音干澀、空洞，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絕望，
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才肯罷休。云娘臉色一白，指尖的血珠也顧不上擦拭，
慌忙丟下繡繃，像受驚的鳥兒般沖向父親蘇永年的臥房。
濃重的藥味混雜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沉滯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昏暗的光線下，父親枯槁的身影陷在厚厚的被褥里，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劇烈地佝僂著背，
咳得渾身都在打顫，蒼白的臉憋成了駭人的紫紅色，青筋在額角猙獰地暴起。
母親王氏正半跪在床邊，一手慌亂地替他拍著背，一手端著個粗糙的陶碗，
試圖喂他喝下一點(diǎn)渾濁的藥汁?？伤幹樦赣H劇烈抽搐的嘴角淌下，
浸濕了本就污跡斑斑的前襟?！暗?！”云娘撲到床邊，聲音帶著哭腔，
手忙腳亂地幫母親扶住父親搖搖欲墜的身體。那嶙峋的脊骨硌著她的掌心，
仿佛隨時會碎裂開來。蘇永年好不容易才止住那陣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嗆咳，
整個人像被抽掉了筋骨般癱軟下去，只剩下胸脯微弱地起伏。
他渾濁的眼睛費(fèi)力地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目光對上女兒驚恐含淚的雙眼，嘴唇翕動了幾下，
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云…娘……別…怕……”王氏背過身去，
肩膀無聲地聳動。她迅速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再轉(zhuǎn)回來時，眼角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強(qiáng)自擠出一點(diǎn)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了，沒事了……剛喝了藥，緩過這陣就好了。
”她端起那碗幾乎沒動過的藥，“我再去熱熱。
”云娘看著母親端著碗、腳步虛浮地走向廚房那窄小的灶臺，
單薄佝僂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里顯得如此脆弱。她緊緊握住父親枯柴般的手，
那冰涼的觸感直透心底。這藥，不過是些最便宜的草藥熬煮，能抵什么用？幾天前，
鎮(zhèn)上唯一懂點(diǎn)西醫(yī)的李大夫被母親苦苦哀求著來了一趟，臨走時搖著頭，
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
“……拖得太久了……肺癆……咳血……怕是……怕是神仙難救……除非……”“除非什么？
”母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啊桥侥欠N西洋來的特效藥，盤尼西林……金貴得很，
省城的大藥房興許有……那價錢……”李大夫后面的話，被母親壓抑不住的嗚咽聲淹沒了。
盤尼西林……金貴……價錢……這幾個字眼在云娘腦中嗡嗡作響，匯成一片絕望的轟鳴。
家里的米缸早已見底，為了抓這幾副聊勝于無的草藥，
母親連最后一點(diǎn)陪嫁的銅簪子都悄悄當(dāng)了。那藥，要多少大洋？十個？二十個？五十個？
那是一個她連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shù)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足以將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徹底壓垮。
“云娘……水……”父親微弱的聲音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回一絲。她連忙起身，
端起桌上那個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湊到父親干裂的唇邊。
清涼的水潤濕了那枯槁的嘴唇，父親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喝下去一點(diǎn)點(diǎn)，
更多的水卻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云娘的心，也跟著那水痕，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
沉進(jìn)冰冷刺骨的潭底。暮色四合，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絨布，緩緩覆蓋了整個小鎮(zhèn)。
白日的喧囂和溽熱漸漸褪去，只留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云娘坐在堂屋門檻上，
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硬硬的紙契，
粗糙的紙面幾乎要被她捏碎，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陸少謙那張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眼神卻深不見底的俊朗面孔，
和他管家今日午后遞來契約時那不容置疑的語氣，交替在她眼前晃動。“云姑娘，
我家少爺說了，他憐你一片孝心，不忍見你父受苦。只要你點(diǎn)頭簽了這契，
往后便是陸家的人。老爺子的藥，包在陸家身上?！惫芗夷碇窖蚝曇舨桓?，
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意味，“這可是天大的造化，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少爺……可一直念著你呢?！蹦钪?？云娘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陸少謙那帶著玩味和勢在必得的眼神，像黏膩冰冷的蛇，每每在街頭巷尾遇到，
總讓她不寒而栗。做陸家的人？是簽了賣身契的奴仆，
還是……他那暖昧話語里暗示的“屋里人”？無論哪一種，
都無異于將她推進(jìn)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墒恰赣H……那一聲聲催命的咳嗽，
那碗渾濁無效的草藥……盤尼西林……那是父親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卻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心底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反復(fù)灼燒，
又像是被冰冷的鐵鉗狠狠撕扯。一邊是恩重如山的父親，一邊是……沈硯。
那個名字在唇齒間無聲滾過，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和他之間，橫亙的從來不只是清貧。
沈家阿婆那洞悉一切卻又帶著無聲嘆息的眼神，像一根無形的刺，
時刻提醒著他們之間那難以逾越的溝壑。一個家徒四壁的窮教書匠，
一個雖清貧卻守著幾分讀書人體面的繡娘，縱有情意，又如何能輕易許下未來？
沈硯那雙清澈堅(jiān)定的眼睛，無數(shù)次在月下看著她，說：“云娘，等我，總會有辦法的。
” 可辦法在哪里？父親的病，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滅頂洪水，
瞬間沖垮了所有搖搖欲墜的堤壩?！爸ㄑ健痹洪T被推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克制。云娘猛地抬頭。月光清冷如水，無聲地流淌進(jìn)來，
照亮了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沈硯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袖口已磨出毛邊的青布長衫，
身形比前些日子更顯清瘦，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他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霜雪壓彎的青竹，
背脊卻依舊挺直，只是眉宇間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霾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
他的目光越過昏暗的庭院，直直地落在門檻上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眼神復(fù)雜得如同打翻了的墨硯，有刻骨的思念，有深沉的痛楚，
還有一種云娘從未見過的、沉甸甸的決絕?！鞍⒊幐纭痹颇锵乱庾R地攥緊了袖中的契約，
那薄薄的紙片此刻仿佛重逾千斤，硌得她心口生疼。她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沈硯一步步走近，腳步很輕，踩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他在離她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
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唇，最終落在她緊攥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
那雙手正死死地按在膝頭。他的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千言萬語，
才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張疊得方正的紙。那紙的顏色慘白，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沈硯修長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將它展開。紙頁上，
印著清晰而冰冷的黑色大字——征兵令。右下角，一個鮮紅刺目的指印，如同凝固的血淚，
狠狠地灼痛了云娘的眼睛?！霸颇铩鄙虺幍穆曇舾蓾硢?，像是被粗糲的砂紙磨過，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痛的血腥氣，“前線……吃緊。學(xué)堂……停課了。鎮(zhèn)上……所有適齡男丁，
都得去?！彼哪抗馑浪梨i住她驟然失色的臉龐，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jìn)靈魂深處，
“我……明日一早……就得走?！睍r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世界只剩下那張慘白的征兵令，
那個血紅的指印，和他眼中翻涌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痛苦與不舍。
云娘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巨響，眼前的一切都劇烈地?fù)u晃起來。征兵令……走……戰(zhàn)場？
那些只在茶樓說書人口中聽過的、血肉橫飛、尸骨無存的景象，瞬間化作無數(shù)冰冷的利刃，
穿透了她的身體?！安弧币粋€破碎的音節(jié)從她喉嚨里擠出來，微弱得如同瀕死的哀鳴。
她猛地站起身，眩暈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沈硯眼疾手快地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的手臂堅(jiān)實(shí)而溫暖，
隔著薄薄的夏衫傳來令人心安的體溫。云娘幾乎是本能地?fù)溥M(jìn)他懷里，
冰冷的額頭抵在他溫?zé)岬念i側(cè)，眼淚瞬間決堤，滾燙的液體浸濕了他青布長衫的衣襟，
留下深色的印記。“別去……阿硯哥……求求你……別去……”她的聲音破碎不堪，
帶著絕望的哭腔，雙手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衣衫，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戰(zhàn)場上槍炮無眼，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去了……還能回來嗎？
沈硯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更緊地將她擁入懷中。他的下頜抵在她柔軟的發(fā)頂，
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里帶著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他身上獨(dú)有的墨香，
混合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云娘……”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發(fā)頂響起，
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卻又掩不住深處的顫抖，“別哭?？粗?。
”他稍稍松開懷抱，雙手捧起她淚痕斑駁的臉頰。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像燃燒著兩簇幽深的火焰，里面有痛楚，有不舍，更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和承諾。
他粗糙的拇指，帶著薄繭，極其溫柔又極其用力地拭去她頰邊不斷滾落的淚珠?！奥犖艺f，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重重砸在云娘的心上，“等我。
云娘，你等我?！彼哪抗饩o緊攫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絲毫閃避，
“等仗打完……無論多久……我一定活著回來！回來……”他頓了頓，
胸腔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才將那沉甸甸的誓言一字一頓地吐出，
“回來娶你！”“回來娶你！”這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在蘇云娘死寂的心湖上轟然炸響！
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渾身劇震，幾乎站立不穩(wěn)。
慮、清貧的無奈、沈家阿婆無聲的嘆息……在這不顧一切、如同燃燒生命般熾烈的誓言面前，
瞬間被擊得粉碎。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口洶涌而出，沖散了冰冷的絕望，
卻又帶來更深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鞍⒊幐纭彼怀陕暎瑴I水更加洶涌地涌出，
模糊了眼前這張深深刻入骨髓的容顏。她用力地點(diǎn)著頭，點(diǎn)得又快又急，
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都押注在這個承諾上，“我等你！我等你回來！
一定……一定活著回來！我就在這里，哪里也不去，一直等你！”沈硯深深地凝視著她，
仿佛要將她此刻梨花帶雨、卻又因誓言而煥發(fā)出奇異光彩的模樣，永遠(yuǎn)鐫刻在眼底。
他緩緩低下頭，微涼的、帶著顫抖的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重，
小心翼翼地印在她沾滿淚水的唇上。那是一個短暫得如同蜻蜓點(diǎn)水般的吻，
卻又重得仿佛承載了兩個人一生的重量和所有未知的、血色的未來。月光無聲地流淌，
將這對在命運(yùn)風(fēng)暴中緊緊相擁的戀人溫柔地包裹。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在胸腔里瘋狂地鼓噪，如同戰(zhàn)鼓，敲響著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悲歌。
“等我?！鄙虺幾詈笊钌畹乜戳怂谎郏悄抗夥路鸫┩噶藭r間，凝固在此刻。
他猛地松開她，轉(zhuǎn)身，那青布長衫的身影決絕地融入了門外的沉沉夜色之中，再也沒有回頭。
背影挺直，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蒼涼。云娘扶著冰冷的門框，
望著那身影徹底消失在濃稠的黑暗里，直到再也看不見一絲輪廓。夜風(fēng)卷著地上的落葉，
打著旋兒掠過空蕩蕩的院門，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臉上的淚痕還未干透，
心口因那誓言而燃起的短暫熱意，在沈硯身影消失的瞬間，被冰冷的現(xiàn)實(shí)狠狠澆滅。袖袋里，
那張硬紙契約的棱角，此刻尖銳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地、反復(fù)地扎進(jìn)她剛剛?cè)计鹣Ｍ男姆?。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伸進(jìn)袖袋深處。
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紙頁，如同觸碰到毒蛇的鱗片。她一點(diǎn)點(diǎn)將它抽了出來，
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慘白的月光下，陸家綢緞莊少東家陸少謙命人送來的那張契約，
清晰地展現(xiàn)在眼前。上面是管家代筆的、工整卻冰冷的字句，末尾處，空著一個位置，
等待她的“畫押”——一個按下指印的賣身契。另一邊，沈硯那張按著血指印的征兵令，
似乎還在眼前飄蕩。一邊是血色的離別與渺茫的歸期，一邊是冰冷的契約與無底的深淵。
“爹……”她望向里屋的方向，父親壓抑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鈍刀子割在心上。
那聲音微弱，卻比任何驚雷都更具摧毀的力量。她閉上眼，滾燙的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青石門檻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再睜眼時，
那雙曾因沈硯的誓言而短暫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然。
她扶著門框，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回屋內(nèi)。腳步虛浮，
卻帶著一種走向祭壇般的沉重。昏暗的油燈下，
她顫抖著拿起擱在桌角的、早已磨禿的舊筆桿，蘸了蘸早已干涸、只剩下一點(diǎn)墨渣的硯臺。
墨色淡得幾乎看不見，如同她此刻殘存的希望。她在那張冰冷的契約末尾，一筆一劃，
極其用力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蘇云娘。字跡歪斜，墨色淺淡，
卻如同用盡了她最后一絲生氣。寫罷，她將筆桿丟開，仿佛那是什么骯臟至極的東西。然后，
她伸出右手食指，毫不猶豫地，狠狠咬破！尖銳的疼痛讓她渾身一顫。鮮紅的血珠迅速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