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招娣不敢怠慢,連忙從口袋里又掏出五塊錢,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錢,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確認(rèn)無誤后,才揣進了自己衣兜里。
“行了,那這房子就算正式租給你們了?!崩咸c點頭,
“我姓李,你們往后叫我李大娘就行了?!?/p>
“你們先安頓下來吧,有什么事兒需要幫忙,再來找我?!?/p>
“好的!謝謝李大娘!太感謝您了!”白招娣再次誠心實意地道謝。
李大娘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出了西廂房,留下白招娣母女三人。
直到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白招娣才徹底松懈下來,長長地地舒了一口氣。
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終于……終于在這陌生又充滿未知的縣城里,她們母女三人,總算有了一個臨時的“家”。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間廂房,雖然依舊簡陋。
但至少,能遮風(fēng),能擋雨,能讓她們暫時安頓下來。
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看著身邊兩個女兒眼中依舊殘留的茫然和不安,白招娣伸手將她們攬入懷中。
“好了,別怕,咱們有地方住了。”
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接下來的日子,就要開始真正為生活奔波忙碌了。
白招娣心里比誰都清楚,擺在她們面前的道路,還很長,也很艱難。
有太多的未知和挑戰(zhàn)在等著她們。
但無論如何,為了這兩個被她虧欠了半輩子的女兒,
為了自己不再重蹈覆轍的人生,她一定會咬緊牙關(guān),拼盡全力,堅持下去!
她要在這里,扎下根來!
“媽,我們……真的就住這里了嗎?”
林紅梅的聲音怯怯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受驚的小兔子。
她的小手緊緊攥著姐姐的衣角。
白招娣放下那個幾乎要散架的麻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她走到土炕邊,伸手用力拍了拍鋪著的舊炕席。
灰塵撲簌簌地?fù)P起,在昏暗的光線下飛舞。
“對,暫時先住這兒。”
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等媽賺到錢了,”白招娣轉(zhuǎn)過身,看著兩個女兒瘦小的身影,目光堅定,
“咱們就去租個帶大院子的大房子?。≠I新的!軟和的新床!厚實的新被子!”
這話像一束微光,照進了兩個女孩惶恐不安的心里,那點點光亮,驅(qū)散了些許迷茫。
“來,都搭把手,咱們先把東西收拾一下。”白招娣沒有沉溺在對未來的許諾中,立刻開始行動。
這個小小的西廂房,就是她們娘仨在縣城扎根的第一步。
母女三人立刻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
白招娣先把那張油膩發(fā)黑的舊炕席費力地卷起來,拖到院子里,用借來的笤帚疙瘩使勁抽打。
積年的塵土和碎屑簌簌落下,嗆得人直咳嗽。
她又跟李大娘借了掃帚和半新不舊的抹布,提著水桶,一遍遍地擦洗著地面和那張掉漆的四方桌。
林紅英和林紅梅則在屋里,小心翼翼地將麻袋里那幾件打了層層補丁的舊衣服和硬邦邦的舊被褥拿出來。
她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笨拙卻認(rèn)真地將衣服疊好,被褥鋪在擦干凈的炕上。
雖然一切都舊得看不出原樣,但經(jīng)過一番徹底的打掃和整理,總算有了些“家”的模樣,不再是空蕩蕩、冷冰冰的。
“媽,這個破箱子……”林紅英指著墻角那個孤零零的、蒙著厚灰的木箱子。
白招娣走過去,掀開蓋子。
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股陳年的霉味。
她略一思索:“正好,咱們帶來的那口鐵鍋和幾個碗,還有路上撿的柴火,都先放進去,省得堆在外面礙事?!?/p>
收拾停當(dāng),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這小小的西廂房,雖然依舊四壁空空,土炕冰涼,卻因為她們母女三人的存在和一番辛勞,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生氣。
白招娣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回了實處。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藏好的布袋,里面是九百多塊錢。
這是她們?nèi)康募耶?dāng),是她們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好的唯一本錢。
晚飯極其簡單。
白招娣舍不得用剛買的煤球生火,更舍不得花錢去買菜。
她找出從家里帶來的最后一點玉米面干糧,硬得像石頭塊。
用剛打上來的井水燒了點熱水,將干糧泡在碗里。
母女三人圍著那張破舊的四方桌,默默地啃著這難以下咽的晚餐。
干糧吸了水,也只是微軟了一點點,嚼在嘴里,粗糲得剌嗓子。
可兩個女兒一聲都沒吭,小口小口地用力嚼著,慢慢咽下。
她們的眼神里,不再是白石鎮(zhèn)時那種空洞的麻木,而是多了一絲小心翼翼的光,仿佛生怕這點微光也會熄滅。
吃完飯,夜幕徹底降臨。
縣城的夜晚,不像水布村那樣寂靜無聲。
即使她們住在偏僻的城南小巷,遠(yuǎn)處也隱隱約約能傳來一些模糊的人聲、自行車的鈴鐺聲,甚至偶爾還有汽車引擎的轟鳴。
這一切都提醒著她們,這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紅英,紅梅,”白招娣看著依偎在一起的兩個女兒,輕聲但嚴(yán)肅地說道。
“從明天開始,媽就要出去想法子掙錢了?!?/p>
“你們倆白天在家,一定把院門從里面插好,房門也要鎖好。”
“不管誰來敲門,只要不是媽回來,都千萬不能開,記住了嗎?”
“嗯!媽,我們記住了!”林紅英立刻懂事地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
“媽,您……您要做什么掙錢?。俊绷旨t梅仰起小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好奇和擔(dān)憂。
做什么?
白招娣的心沉靜下來,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
開飯店?本錢不夠,技術(shù)也不精,風(fēng)險太大。
去服裝廠找活?她只會點粗淺針線活,人家未必看得上,而且進廠需要關(guān)系。
倒騰服裝?像之前聽說的去南方進貨?路途遙遠(yuǎn)不說,本錢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
而且現(xiàn)在“投機倒把”查得嚴(yán),她不能冒險。
她的目光落在那口剛收進箱子里的鐵鍋上。
前世的記憶碎片涌上心頭。
晚年的時候,她閑著無事,為了哄那幾個被慣壞了的孫子孫女吃飯,
倒是跟著小區(qū)里幾個退休的老姐妹,正兒八經(jīng)學(xué)了幾手做小吃的本事。
涼皮,她會做,但工序繁瑣,需要家伙什。
麻辣燙,這個年代還沒影兒。
倒是那手鹵味……
她記得自己做的鹵雞爪、鹵豬頭肉、鹵豬耳朵,味道是一絕。
用的是跟一個老家是川渝地區(qū)的老太太學(xué)的方子,香料配比獨特,
鹵出來的東西色澤紅亮,香氣濃郁,滋味醇厚。
別說孩子們愛吃,就連小區(qū)里那些嘴刁的老鄰居,都經(jīng)常上門來討要方子,或者干脆讓她幫忙鹵。
這個年代,人們肚子里普遍缺油水,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回肉。
對于滋味濃郁的肉食,有著近乎本能的渴望。
豬頭肉、豬下水、雞爪這些東西,在國營肉鋪里算是邊角料,價格相對便宜,憑肉票能買到一些,
自由市場上偶爾也能碰到不要票的,價格高點也能接受。
買回來仔細(xì)清洗處理,用她的獨家方子鹵出來……
味道做好了,肯定不愁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