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星軌與詩行共眠九月的風卷著桂花香鉆進圖書館三樓的窗縫時,
林微言正踮著腳夠最高層的《雪國》。指尖剛觸到書脊,身后突然傳來紙張翻動的輕響,
驚得她手一歪,精裝書 “啪” 地砸在木質(zhì)書架上,震得上層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需要幫忙嗎?”男生的聲音像浸過檸檬水的冰塊,清冽里帶著點微酸的暖意。
林微言轉(zhuǎn)身時撞進一片淺褐色的瞳孔,對方手里捏著本《天體演化簡史》,
書頁邊緣卷著細碎的毛邊,像是被翻了無數(shù)次。他袖口沾著點藍黑墨水,
洗得發(fā)白的校服領(lǐng)口別著枚銀質(zhì)值日生徽章。“謝謝。” 她盯著自己磨出紅痕的指尖,
聽見頭頂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那本川端康成的小說輕輕落在她懷里,
封面上的積雪仿佛沾了陽光的溫度,混著他袖口淡淡的肥皂香 —— 是檸檬味的,
和圖書館走廊里的空氣很像。男生轉(zhuǎn)身時,林微言瞥見徽章上的名字:高二(3)班,江熠。
這個名字在上周的開學典禮上出現(xiàn)過,校長念他全國物理競賽金獎時,
她正低頭數(shù)自己帆布鞋上的鞋帶孔,數(shù)到第七個時被鄰座女生的掌聲打斷。
此后每個周三下午,林微言都會在社科區(qū)第三排書架遇見江熠。他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左手邊永遠放著杯加冰的檸檬水,玻璃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桌沿往下滴,
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右手轉(zhuǎn)著的銀色鋼筆會在解題時突然停住,
她從詩集的縫隙里抬眼,總能撞見他慌忙移開的目光,像被抓住的偷糖小孩。
十月中旬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林微言抱著剛借的《聶魯達詩選》站在圖書館門口,
褲腳被斜飄的雨絲打濕,正急得打轉(zhuǎn)時,看見江熠撐著把黑色長柄傘從雨幕里走來。
傘沿滴落的水珠在他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倒映著教學樓頂?shù)谋芾揍槪?/p>
像根倒插在水里的銀簪?!耙黄鹱撸俊?他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了十五度,
林微言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道淺粉色的疤痕,像條擱淺的魚。她想起上周物理課上,
他被實驗器材劃破皮膚時,眉頭都沒皺一下。雨水在傘面敲出密集的鼓點,
兩人的肩膀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碰到一起。經(jīng)過操場時,江熠突然指著跑道邊的積水說:“你看,
像不像獵戶座的星云?”林微言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渾濁的水洼里浮著片梧桐葉,
被雨滴砸出細碎的漣漪。她突然想起上周在他的物理筆記本上看到的涂鴉,
鉛筆勾勒的星軌旁,歪歪扭扭寫著 “M31”?!澳鞘窍膳窍怠!?她輕聲說,
感覺男生握著傘柄的手指緊了緊,傘骨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月考成績公布那天,
紅榜前圍滿了人。林微言踮著腳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
手指劃過 “江熠” 的名字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下面一行就是 “林微言”,
像兩顆靠得很近的星。班主任把他們調(diào)成同桌時,江熠正在筆記本上畫光路圖,
鉛筆尖在紙上頓了頓,落下個小小的墨點,像不小心滴上去的星子。
“你的物理錯題本借我看看?” 林微言把自己的語文卷子推過去,
上面用紅筆圈著的 “細膩如星子” 旁邊,有老師批注的 “比喻生動”。
她看見他耳尖悄悄紅了,像被夕陽染過的云。江熠的錯題本里夾著片干制的銀杏葉,
葉脈清晰得像印刷的星圖。林微言翻到最后一頁,
發(fā)現(xiàn)空白處寫著行小字:“當觀測者靠近時,星光會發(fā)生藍移。” 她不懂什么意思,
卻莫名覺得那行字燙得像團火,指尖撫過紙面時,仿佛能觸到他寫字時的溫度。
平安夜的晚自習,窗外飄著細碎的雪。林微言在課桌抽屜里發(fā)現(xiàn)個蘋果,紅得發(fā)亮,
蒂部系著根銀灰色的細繩,和江熠鋼筆上的掛繩一模一樣。她偷偷抬眼時,
正撞見男生飛快轉(zhuǎn)過去的側(cè)臉,耳尖紅得像被爐火烤過,鋼筆在指間轉(zhuǎn)得飛快,
差點掉在地上??缒暌沟臒熁鹪诓賵錾諘r,人群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江熠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金屬外殼在煙火的光線下閃著微光。打開的瞬間,
林微言看見枚銀色書簽,上面刻著獵戶座的星圖,最亮的參宿四位置,
鑲嵌著顆細碎的藍玻璃。“去年觀測流星雨時撿的?!?他的聲音被炸開的煙花劈成碎片,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你說過喜歡藍色。
”林微言想起自己在周記里寫的 “雨是天空掉的藍眼淚”,
那篇被語文老師當作范文在全年級朗讀時,她看見他把臉埋在物理書后面,
耳根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她低頭摸著書簽背面的刻字,M31 旁邊還有個極小的箭頭,
指向一顆無名的小星星,像在說 “就是你”。開春后的物理實驗課,
林微言被滑動變阻器電得指尖發(fā)麻。江熠抓過她的手檢查時,掌心的溫度順著皮膚蔓延上來,
比酒精燈的火苗更燙。他的指腹帶著點薄繭,是常年握筆留下的痕跡。
窗外的玉蘭花落了滿桌,他突然說:“畢業(yè)后一起去看仙女座星系吧,
它正以每秒 110 公里的速度向我們靠近。”六月的蟬鳴里,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
林微言在志愿填報指南的天文系頁面,發(fā)現(xiàn)夾著張紙條。江熠的字跡龍飛鳳舞,
卻在結(jié)尾處頓了頓,像是斟酌了很久:“宇宙很大,但我只想和你分享同一束星光。
” 她把紙條按在胸口,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震得肋骨發(fā)疼。畢業(yè)典禮那天,
陽光熾烈得晃眼。林微言抱著畢業(yè)證書走出校門,看見江熠站在老槐樹下。
他手里的檸檬水換成了兩杯奶茶,杯套上印著的星空圖案里,有兩顆緊緊依偎的星。
風掀起他白襯衫的衣角,露出里面印著獵戶座的 T 恤,是她上次逛街時看到的那款。
風吹起他白襯衫的衣角,林微言突然想起圖書館初見時,他落在自己懷里的那本《雪國》。
扉頁上印著的 “銀河傾瀉,碎成滿地星光”,此刻正透過他的瞳孔,落進她的心底,
像撒了把滾燙的星子。后來每個晴朗的夜晚,他們都會躺在學校的天臺上。
江熠指著夜空講解星座時,林微言就數(shù)他說話時起伏的喉結(jié),像在數(shù)那些永遠也數(shù)不清的星。
他的聲音混著晚風,帶著點檸檬草的味道,比任何睡前故事都動聽。
她知道仙女座星系還要兩億五千萬年才能撞上銀河系,但此刻靠在他肩膀上的溫度,
已經(jīng)足夠溫暖往后漫長的時光。圖書館三樓的窗縫依舊漏進桂花香時,
林微言在社科區(qū)第三排書架發(fā)現(xiàn)本熟悉的《天體演化簡史》。翻開泛黃的扉頁,
里面夾著張合影,兩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并肩站在星空下,身后是漫無邊際的銀河,
像打翻了的牛奶,潑滿整個宇宙。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她熟悉的筆跡:“觀測者已抵達,
星光正在藍移?!碑斝枪饴^大學路九月的大學圖書館比高中時氣派得多,
挑高的穹頂垂下水晶燈,陽光透過玻璃幕墻在地板上織出金網(wǎng)。
林微言抱著三冊《天文學導論》往社科區(qū)走,帆布鞋踩過光帶時,
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鋼筆轉(zhuǎn)響 —— 是江熠那支總卡墨的銀色鋼筆?!霸谡疫@個?
”他穿著天文系的藍色系服,袖口沾著星圖顏料的淡藍色痕跡。
那本《星系動力學》被他舉在半空,書脊上別著的獵戶座書簽晃悠著,
金屬邊角在陽光下閃得人眼花。林微言想起高三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
他也是這樣舉著物理錯題本站在窗邊,蟬鳴聲里,他耳尖的紅比晚霞更艷。
社科區(qū)第三排書架的編號和高中圖書館分毫不差。江熠總能提前半小時占好靠窗的位置,
桌上兩杯加冰的檸檬水冒著白汽,玻璃杯外凝的水珠順著杯壁往下爬,
在木紋桌面上畫出歪歪扭扭的星軌。林微言翻書時總?cè)滩蛔☆┧墓P記本,
那些公式推導的間隙里,藏著小小的簡筆畫:有時是顆流淚的星星,
有時是片打著旋兒的玉蘭花瓣。十月的天文觀測課在城郊天文臺。大巴車盤山而上時,
林微言靠在江熠肩頭打盹,夢里全是高中操場的積水洼。
醒來發(fā)現(xiàn)他正用鋼筆在自己手背上畫小熊座,筆尖劃過皮膚的癢意讓她猛地縮回手,
墨水在腕間暈開個小藍點,像顆落在銀河里的流星?!跋膳窍狄阶右共抛钋逦?。
” 江熠低頭調(diào)試望遠鏡,指尖沾著面包房買的黃油牛角碎屑。林微言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他虎口時,聽見他吸氣的聲音 —— 和高中那次在雨里撐傘,
她碰到他手腕疤痕時一模一樣。觀測臺的鐵皮屋頂被風吹得哐當響。
江熠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保溫袋,里面是用保溫杯裝的熱可可,杯蓋里還躺著兩顆檸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