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黑色轎車以撕裂積水的氣勢,沖到山水莊園的雕花鐵門前。
急剎。
車門猛地推開。
侯亮平第一個下車,車門都未關(guān)上,徑直走向那扇緊閉的鐵門。
身后,陸亦可和其他檢察官迅速跟上。
人人臉上,都帶著從大風(fēng)廠帶來的未消的寒意與怒火。
“開門!”
侯亮平?jīng)]有找門鈴,手掌握拳,直接砸在冰冷的鐵藝大門上。
砰!砰!
鐵門紋絲不動。
“高小琴!省檢察院反貪局!開門!”
幾秒鐘后,門旁邊的對講機傳來電流的“滋滋”聲。
一個女聲響起。
是高小琴。
“各位領(lǐng)導(dǎo),晚上好?!?/p>
“這么大的雨,辛苦了?!?/p>
陸亦可上前一步,搶過話頭。
“高小琴,別廢話!跟我們回去接受調(diào)查!”
“調(diào)查?”
高小琴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
“陸處長,我犯了什么法,需要您親自帶隊上門?”
“我記得,我并未收到任何官方的傳喚通知?!?/p>
侯亮平一把推開陸亦可,重新對準(zhǔn)對講機。
“高小琴,山水集團(tuán)的案子,你心里清楚。”
“現(xiàn)在,我命令你,立刻開門!”
“侯局長,原來是您。”
高小琴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您要查山水集團(tuán)的案子,我當(dāng)然配合?!?/p>
“只是,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六條,搜查,必須向被搜查人出示搜查證?!?/p>
她聲音清晰地透過電流傳出。
“侯局長,您是執(zhí)法者,應(yīng)該比我更懂法?!?/p>
“您的搜查令呢?”
這句話,簡直是在打侯亮平的臉。
“這不對勁?!?/p>
陸亦可拉住侯亮平的胳膊,壓低了聲音。
“她在故意激怒我們,她在拖延時間?!?/p>
“她不是拖延!”
侯亮平甩開她的手,胸中的怒火被對方的冷靜徹底引爆。
那不是冷靜。
那是來自罪犯的、對法律最極致的蔑視!
“她是在挑釁!她以為有祁同偉撐腰,法律就成了她的擋箭牌!”
“法律,并不是她這樣子犯罪分子的護(hù)身符,法律是我們這樣子執(zhí)法者的力量。”
他不再理會對講機,轉(zhuǎn)身對著身后兩名年輕力壯的檢察官。
“把門給我撞開!”
“是!”
兩人立刻從車上取下液壓破門器。
“侯局長,您可要想清楚?!?/p>
對講機里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這里是私人住宅?!?/p>
“沒有合法手續(xù),強行闖入,這叫非法侵入住宅罪?!?/p>
“您是人民檢察官,總不能帶頭違法吧?”
“住手!”
陸亦可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語氣,攔在那兩人面前。
她感覺有些不對勁。
“侯局!不能強來!萬一她錄音……”
“錄音又怎么樣!”
侯亮平的情緒已經(jīng)到了頂點。
“一個罪犯!也敢拿法律當(dāng)武器?”
“我們是檢察官!難道還怕她不成?”
“撞!”
就在命令下達(dá)的瞬間。
一名年輕檢察官的手機屏幕亮起,發(fā)出“嗡”的一聲震動。
一條新聞客戶端的頭條推送,赫然顯示在屏幕頂端。
他只是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臉色瞬間煞白。
“侯……侯局……”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舉著手機的手也在發(fā)抖。
“你看……”
陸亦可一把奪過手機。
屏幕上,是一個直播界面。
畫面正是他們眼前的景象——幾輛黑色的檢察院專車,一群身穿制服的檢察官,還有正在對鐵門怒吼的侯亮平。
偷拍的視角極為刁鉆,將他們所有人的焦躁和強勢都放大到了極致。
直播間的標(biāo)題,是一行血紅的大字。
【獨家直播:漢東反貪局長深夜圍堵民宅,美女企業(yè)家為何被逼至此?】
下面的彈幕,像瀑布一樣瘋狂滾動。
“臥槽!這是在拍電影嗎?檢察院抓人這么猛?”
“沒有搜查令就撞門?這是反貪還是黑社會?”
“那個女的就是高小琴吧?聽說她后臺很硬,看來是真的?!?/p>
“程序正義呢?沒有程序,權(quán)力不就成了猛獸?”
“侯亮平瘋了吧?他想干什么?”
陸亦可的血液,在剎那間凍結(jié)。
她拿著手機,一步步走到侯亮平身邊,將那塊發(fā)光的屏幕舉到他面前。
“侯局……”
她的聲音干澀無比。
“我們……上頭條了?!?/p>
侯亮平的怒吼戛然而止。
他低頭,看到了手機屏幕上那個因為憤怒而面目扭曲的自己。
看到那個刺眼的標(biāo)題。
看到那一條條滾動的、質(zhì)疑的、嘲諷的、煽動的彈幕。
他明白了。
從大風(fēng)廠那間被抹除得干干凈凈的辦公室開始,這就是一個連環(huán)的陷阱。
祁同偉不是要跟他玩捉迷藏。
他是要把他,公開處刑。
死一樣的寂靜。
雨點敲打在車頂,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就在這時,對講機再次響起。
高小琴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充滿委屈和恐懼,聲音卻是恰恰后讓直播設(shè)備清晰地收錄。
“各位……各位屏幕前的網(wǎng)友,救救我……”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檢察院的領(lǐng)導(dǎo)們就要撞我的家門……”
“我只是一個做小本生意的女人啊……”
“他們要是真的闖進(jìn)來,我……我只能從這樓上跳下去了!”
“我請求法律保護(hù)我,有錯嗎?”
“如果今天,他們能這樣對待我,明天,他們就能這樣對待屏幕前的每一個你!”
“我一個孤身的女人,如果被他們這樣子帶走,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高小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那本來姿色不錯的模樣,在特定的時候,特定的角度。
讓無數(shù)的網(wǎng)友一下子全部瘋狂起來。
這番話,如同滾油里倒進(jìn)一瓢冷水,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爆炸。
“地址給我,我馬上過去救你?!?/p>
“麻蛋,侯亮平,你這個大老爺們,有本事放開那女孩,讓我來?!?/p>
“我靠!這女的豁出去了!”
“說得有道理啊,沒有手續(xù)憑什么抓人?就因為他是局長?”
“黑,太黑了!支持高總維權(quán)!”
“侯亮平不是英雄嗎?怎么感覺變味了?”
“樓上的都是傻子吧?這女的明顯是貪官的情婦,肯定是負(fù)隅頑抗!”
“證據(jù)呢?沒證據(jù)你說個屁!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我看到的就是公權(quán)力在濫用!”
輿論徹底被點燃,并且朝著對侯亮平最不利的方向瘋狂傾斜。
“侯局,不能再等了!”陸亦可急切地走到他面前:
“我們必須馬上發(fā)聲!用官方賬號澄清!說這是抓捕重大貪腐嫌疑人的現(xiàn)場!”
“澄清?”侯亮平的嘴角浮起一絲苦澀:
“怎么澄清?我們現(xiàn)在有高小琴貪腐的直接證據(jù)嗎?我們有對她的拘捕令嗎?”
沒有。
他們什么都沒有。
他們只有一條完整的證據(jù)鏈,指向高小琴是祁同偉的利益輸送者。
但要將這條證據(jù)鏈變成一張合法有效的拘捕令,需要時間,需要走程序。
而他,恰恰因為憤怒,跳過了所有程序。
祁同偉算準(zhǔn)了這一點。
他不是在跟侯亮平斗法,他是在利用侯亮平的性格,讓他自己打敗自己。
“我是漢東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局長侯亮平!”侯亮平終于走上前,對著那扇鐵門,也對著那個看不見的攝像頭,大聲說道。
“我們正在辦理一起涉及山水集團(tuán)的重大案件!高小琴是重要涉案人員!我們要求她配合調(diào)查,是依法辦事!”
他的聲音洪亮,充滿了正氣。
但直播間里,他的辯解,被一行新的標(biāo)題覆蓋了。
【權(quán)力最后的傲慢?侯局長承認(rèn)無手續(xù)辦案!】
彈幕更加瘋狂。
“還真是沒手續(xù)?。 ?/p>
“依法辦事?依的哪門子法?”
“完了,人設(shè)崩塌了?!?/p>
這個時候侯亮平的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