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侯亮平掏出手機。
屏幕上是一串沒有署名的號碼。
他知道是誰。
他劃開接聽。
“喂?”
電流聲。
然后,是一個平靜到冷酷的聲音。
是沙瑞金。
“侯亮平同志,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報告書記,山水莊園?!?/p>
“我問的不是你的物理位置。”
沙瑞金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我問的是,你在全國人民的屏幕里,感覺如何?”
這句話,瞬間刺穿侯亮平的耳膜。
他想解釋,想辯白,想嘶吼。
“書記,祁同偉他……”
“暫停你反貪局長的一切職務(wù)?!?/p>
沙瑞金那聲音里傳來的怒氣,仿佛可以直接把他焚燒成粉。
“你腦袋里面裝了多少斤翔?。磕阒烙卸嗌匐娫挻虻轿疫@里來嗎?”
“你知道,你這一抓下去,明天整個漢東的企業(yè)家們就會全部搬出漢東。”
“回到檢察院,寫一份檢查,等候處理?!?/p>
“這是命令?!?/p>
電話被掛斷。
忙音“嘟嘟”作響。
侯亮平握著手機,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陸亦可和其他人圍上來,臉上寫滿焦急。
“侯局?”
侯亮平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他們,看著那扇緊閉的鐵門。
他的臉上,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被抽干了所有情緒的空白。
“收隊。”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
“什么?”
一名年輕的檢察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侯局,高小琴就在里面!我們不能走!”
侯亮平?jīng)]有重復(fù)命令。
他只是轉(zhuǎn)過身,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那個年輕的檢察官。
那眼神,讓所有人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隊伍開始無聲地后撤。
裝備被收起,車門被打開。
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慢鏡頭里進行,沉重,且充滿了屈辱。
就在侯亮平拉開車門的瞬間,莊園的對講機,又響了。
“滋……”
是高小琴的聲音。
之前的恐懼和哭腔消失得一干二凈。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勝利者特有的,彬彬有禮的從容。
“侯局長,雨夜路滑,您和各位領(lǐng)導(dǎo),慢走。”
她仿佛在品味勝利的甘醇。
“哦,對了?!?/p>
“謝謝您。”
“今晚,您用一場全國直播,給我們所有人都上了一堂,生動的普法課。”
“砰!”
侯亮平狠狠摔上了車門。
。。。。。。。。。。。。。。。
第二天,省委常委會議室。
空氣凝固。
沒有交頭接耳,連呼吸聲都被刻意壓制。
侯亮平穿著筆挺的制服,站在會議室中央。
他像一尊雕像。
一尊等待審判的雕像。
他面前,是環(huán)形會議桌,是漢東省權(quán)力的核心。
沙瑞金坐在主位,面沉似水。
李達(dá)康低頭看著自己的茶杯,杯中茶葉無聲飄浮。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不是秘書。
是祁同偉。
他同樣穿著一身警服,肩上的警銜在燈光下閃耀。
他沒有看任何人。
尤其是沒有看站在中央的侯亮平。
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在所有常委的注視下,祁同偉徑直走到墻邊的旁聽席。
他拉開一張椅子。
“吱——”
椅子腿與光潔的地板摩擦,發(fā)出了一聲尖銳到刺耳的聲響。
這聲音,劃破了會議室的死寂。
祁同偉坐下,雙腿交疊,姿態(tài)放松。
他不是來接受質(zhì)詢的。
他是來觀看行刑的。
侯亮平的拳頭,在褲線旁,猛然攥緊。
沙瑞金的指關(guān)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開會?!?/p>
他的目光,終于從文件上抬起,像探照燈一樣鎖定了侯亮平。
“侯亮平同志?!?/p>
“到?!焙盍疗降穆曇?,清晰洪亮。
“昨晚的事,性質(zhì)很嚴(yán)重?!?/p>
沙瑞金的語氣很平淡,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但你最大的問題,不是程序錯誤?!?/p>
他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旁聽席的祁同偉。
“是傲慢,是無知,無畏。”
“你以為你在用法律當(dāng)武器,捍衛(wèi)正義?!?/p>
“實際上,你只是給了真正踐踏法律的人,一把梯子?!?/p>
沙瑞金的聲音冷了下來。
“讓他,爬到了一個我們暫時夠不到的地方?!?/p>
一直沉默的李達(dá)康,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打破沙瑞金制造的壓迫感。
“瑞金書記,各位同志?!?/p>
他將面前那份《“火種”計劃》,用兩根手指,輕輕推到桌子中央。
那份被他燒過一次的計劃書,已經(jīng)被重新打印裝訂。
“在討論侯亮平同志的處分之前,我認(rèn)為,我們應(yīng)該先討論這份東西?!?/p>
李達(dá)康的目光,掃過侯亮平,最終,像釘子一樣,釘在了旁聽席的祁同偉身上。
“我們可能一直在犯一個錯誤?!?/p>
“我們是在用過去的規(guī)則,去審判一個來自未來的人?!?/p>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達(dá)康身上。
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了那個悠閑坐在旁聽席的男人。
祁同偉聽到了這句話。
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緩緩抬起頭,不再看天花板,第一次正視會議桌旁的李達(dá)康。
然后,他抬起雙手。
對著李達(dá)康的方向。
輕輕地,鼓了三下掌。
啪。
啪。
啪。
三聲清脆的掌聲。
在針落可聞的常委會議室里,這聲音比槍響更具侵略性。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從會議桌中央的李達(dá)康,猛地甩向旁聽席。
祁同偉放下了手。
他甚至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悠閑地調(diào)整了一下交疊的雙腿,仿佛剛才的掌聲只是一次無意識的肌肉抽搐。
李達(dá)康的太陽穴狠狠跳了一下。
但他沒有像預(yù)想中那樣暴怒。
他站起身,動作平穩(wěn),甚至親手將滑開的椅子推回原位。
“祁同偉同志,是在為我剛才的發(fā)言鼓掌嗎?”
李達(dá)康沒有提高音量,他拿起桌上那份重新打印的《“火種”計劃》。
祁同偉終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達(dá)康書記的發(fā)言,總是擲地有聲?!?/p>
“那么,我就當(dāng)你是贊同了?!?/p>
李達(dá)康翻開計劃書第一頁,手指點在“總投資預(yù)算”那一行天文數(shù)字上。
“很好。”
“既然同偉同志也認(rèn)為性質(zhì)嚴(yán)重,那問題就簡單了?!?/p>
“我提議,立刻對《“火種”計劃》的發(fā)起人,以‘涉嫌利用重大項目進行金融詐騙’為由,啟動立案調(diào)查。”
沒有咆哮,沒有指責(zé)。
只有冰冷的、來自法律條文的殺意。
會議室的溫度驟然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