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委常委會議室。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省長劉開疆鐵青著臉第一個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的是省委副書記高育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省政法委書記何黎明，以及省檢察院檢察長季昌明。
五個漢東省真正的權力核心人物，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陰云。
劉開疆徑直走到主位上，沒有坐下，而是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前傾，環(huán)視著剛剛落座的四個人。
“都來了?！?/p>
他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冷且充滿了暴戾之氣，“我想，不用我多說，大家也該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p>
沒有人說話。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空調(diào)出風口輕微的嗡嗡聲，和每個人沉重壓抑的呼吸聲。
那間足以容納三十人的巨大會議室里，此刻只坐著五個人。
空氣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昂貴的空調(diào)無聲地輸送著冷氣，卻吹不散繚繞在紅木會議桌上方的稀薄煙霧，以及那股比煙味更嗆人的焦灼。
省長劉開疆坐在主位上，手指一下下地敲著桌面。
那聲音不響，卻像重錘，一下下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眶下是新浮現(xiàn)的烏青，一夜未眠。
他的左手邊，是省委副書記高育良。
高育良端坐著，背脊挺直，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他面前的茶杯紋絲未動，水汽早已散盡。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桌面，在研究那名貴木材的紋理，對周遭的低氣壓渾然不覺。
高育良手邊，是省檢察院檢察長季昌明。
季昌明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鏡片后的目光在其他人臉上一一掃過，卻又什么都沒看進去。
他像個置身事外的老學究，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穩(wěn)如泰山。
劉開疆的右手邊，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
李達康的坐姿像一桿標槍，腰板挺得筆直，雙拳緊緊攥著，放在膝蓋上。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眼神銳利直勾勾地盯著劉開疆，似乎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一個命令。
最末席，坐著省政法委書記何黎明。
他的處境最為尷尬，也最為坐立不安。
他的額頭上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手里的鋼筆被他無意識地反復按動，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輕響，在這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終于，劉開疆的敲擊停了。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聲音嘶啞。
“都說說吧?！?/p>
房間里依然一片死寂。
沒人想第一個開口，沒人想第一個觸碰這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藥桶。
高育良沒有察覺到這凝重的氣氛，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面前已經(jīng)涼透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然后放下。
整個過程從容不迫，在自家書房品茗。
“我先說兩句吧。”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wěn)，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溫潤。
“事情一出，我就讓祁同偉行動了?！?/p>
高育良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劉開疆臉上，“沙瑞金書記是在京海裕華高速路段遇襲的。祁同偉已經(jīng)帶著省廳的精干力量，第一時間趕赴京海了。我想，我們至少需要有自己的人，在第一線掌握最真實的情況?！?/p>
他的話音不高，但信息量巨大。
一，他反應迅速，在所有人都還處于震驚中的時候，已經(jīng)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將。
二，他點明了地點——京海。
這讓李達康的后背瞬間繃得更緊。
三，他強調(diào)了“自己的人”和“最真實的情況”，言下之意，對京海當?shù)氐膮R報，他持保留態(tài)度。
一瞬間，會議室里的空氣變得更加微妙。
李達康的臉色沉了下去，他猛地抬眼，瞪向高育良。
但他沒發(fā)作，而是轉向劉開疆，聲音鏗鏘有力，在作軍令狀。
“劉省長，高書記，各位同志！京海那邊，我已經(jīng)做好了部署！”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已經(jīng)直接聯(lián)系了京海市委書記林建國，市長趙立冬，還有市公安局的孟德海局長、安長林副局長！我命令他們，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搜尋沙書記的下落！他們現(xiàn)在，所有人，所有警力，都在隨時聽候省里的命令！”
李達康的話擲地有聲，試圖用這種強硬的姿態(tài)，將自己從被動的局面里摘出來。
他強調(diào)了自己已經(jīng)采取行動，并且直接點出了京海市黨政警的一把手、二把手，意思很明確——他李達康沒有失職，他已經(jīng)把壓力傳導到了最基層。
然而，他的這番話，非但沒有讓劉開疆的臉色緩和，反而往燒紅的鐵板上澆了一瓢冷水。
“嗤——”
劉開疆發(fā)出一聲冷笑，那笑聲里充滿了鄙夷和怒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聲巨響讓所有人都心頭一跳，連一直不動如山的高育良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部署？命令？李達康！”
劉開疆幾乎是咆哮著喊出了他的名字，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你的人？！林建國？趙立冬？孟德海？安長林？就是你這幫得力干將，把漢東的天給我捅了個窟窿！”
他霍然起身，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死死地盯著李達康。
“沙瑞金書記是什么人？！”
劉開疆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他是空降來的漢東省一把手！官職比我高！級別比我高！他是來干什么的？他是來整頓我們漢東的！是來查我們所有人的！現(xiàn)在，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的地盤上，說沒就沒了！”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里的瘋狂讓季昌明和何黎明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二十四小時！”
劉開疆伸出兩根手指，又猛地攥成拳頭，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上頭給我的時間，就是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找不到沙瑞金，我這個省長，頭上的烏紗帽第一個保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絕望。
“你們也別他媽的以為自己能好過！”
他指著李達康，又指了指高育良，最后掃過季昌明和何黎明，“我告訴你們，這艘船要是沉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我不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都得給我陪葬！”
整個會議室，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
李達康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想反駁，想爭辯，但在劉開疆這近乎瘋狂的咆哮面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死死地咬著牙，牙關咯咯作響，拳頭捏得指節(jié)發(fā)白。
高育良的臉上終于不再平靜。
他皺起了眉頭，似乎對劉開疆這種失態(tài)的咆哮感到不滿。
他緩緩開口，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清冷：“開疆同志，發(fā)火解決不了問題?，F(xiàn)在最關鍵的，是理清思路，確定方向。到底是恐怖襲擊，是政治報復，還是……另有隱情？”
“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