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覆滅那夜,國師將九根鎮(zhèn)龍釘楔進三歲公主的脊骨。
十年后,她成了刑場上最卑賤的死囚。
劊子手屠刀斬落的瞬間,第一根鎮(zhèn)龍釘轟然崩碎。
血脈覺醒那刻,她看見當朝太子執(zhí)劍而來。
世人皆言太子奉旨誅殺前朝余孽。
卻不知他眸中映著龍脈將枯的星圖。
“孤的江山,需借你的枷鎖一用?!?/p>
后來她踏碎九重宮闕,親手拔出最后一根鎮(zhèn)龍釘。
滔天龍影席卷皇城時,太子在廢墟中向她伸手:
“別來無恙,我的山河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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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毫無章法。
冰冷渾濁的雨點砸在泥濘的刑場上,濺開一朵朵污濁的水花,轉瞬又被更多的泥漿吞沒??諝饫飶浡鴿獾没婚_的鐵銹味,那是雨水也沖刷不凈的、早已滲入這片土地的陳年血污。高臺之上,監(jiān)斬官那張枯樹皮似的臉,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模糊不清,唯有他拖長了調子、毫無起伏的聲音,穿過密集的雨簾,冰錐般刺入臺下每一個瑟縮的囚犯耳中:
“……罪囚李凰音,前朝余孽,妖星轉世,蠱惑人心,圖謀不軌……罪證確鑿……依律……斬立決!”
每一個字都裹著濕冷的寒氣,重重砸下。四周黑壓壓的圍觀人群一陣騷動,旋即又陷入一種更深的、帶著麻木好奇的死寂。無數道目光,粘稠而冰冷,越過雨幕,聚焦在刑臺最前端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李凰音。
這個名字被雨水浸泡得蒼白而遙遠。她跪在泥水里,粗硬的囚衣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嶙峋的肩胛輪廓。手腕和腳踝被沉重的鐵鏈磨破了皮肉,暗紅的血混著泥水,蜿蜒而下。雨水順著她濕透的、糾結成一綹綹的頭發(fā)往下淌,滑過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沖刷著眼睫,視野里一片模糊的水光。
脊背中央,那早已與皮肉骨骼長成一體、深深嵌入第九節(jié)脊椎骨的異物,隔著濕透的囚衣,傳來一陣尖銳、沉悶、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劇痛。不是來自皮肉,而是源自骨髓深處,仿佛有九根冰冷的、銹蝕的鐵釘,正隨著監(jiān)斬官那宣判命運的每一個字,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敲擊,試圖徹底楔斷她最后一點支撐。
九根鎮(zhèn)龍釘。
前朝傾覆那夜的沖天火光、凄厲哭嚎、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無數破碎的、染血的片段,再次蠻橫地撕裂她刻意塵封的記憶。那個穿著詭異玄袍、面容模糊在火焰與煙霧中的身影——前朝國師,用那雙枯瘦如鬼爪的手,生生將九根刻滿符咒的烏黑長釘,一根接一根,釘進她三歲幼童稚嫩的脊骨!那深入骨髓、足以摧毀一切感知的極致冰冷與痛苦,成為她靈魂深處永不褪色的烙印。
“鎮(zhèn)爾血脈,鎖爾龍魂!永世為奴,不得翻身!”國師嘶啞瘋狂的詛咒,穿透十年光陰,依舊清晰如昨日。
十年。從云端跌入泥沼,從金枝玉葉淪為最卑賤的螻蟻,在不見天日的礦坑和充斥著污穢的囚牢里掙扎求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塵埃的味道,每一次鞭笞都讓脊骨深處的九根釘子發(fā)出無聲的尖嘯。支撐她活下來的,只有刻骨的恨意,以及那埋藏至深的、連她自己都幾乎遺忘的……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微光。國師或許以為用鎮(zhèn)龍釘就能徹底鎖死前朝最后一絲龍脈氣運,鎖死她這個人。但他錯了。釘入骨髓的,不只是枷鎖,還有那被強行禁錮、日夜煎熬、終有一日必將爆裂的……火種。
脊骨深處那九處熟悉的劇痛點,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烙鐵,灼燒感驟然加劇,壓過了冰冷的雨意。她微微蜷縮了一下身體,這個細微的動作牽動了全身的鎖鏈,發(fā)出沉重而刺耳的嘩啦聲響。
行刑的時間到了。
劊子手拖著沉重的鬼頭刀,一步步走上高臺。靴子踩在濕滑的木板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悶響。那是個極其高大的男人,赤裸著精壯的上身,虬結的肌肉在冰冷的雨水中泛著油亮的光。雨水順著他黝黑的胸膛流淌,卻洗不凈他身上常年浸染的濃重血腥氣。他面無表情,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只是來完成一件尋常的差事。他停在李凰音身后,巨大的陰影瞬間將她完全籠罩。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混合了汗臭、血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味道的氣息,是無數次收割生命后沉淀下來的陰冷。李凰音的身體無法控制地繃緊,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恐懼。脊骨深處的灼痛感瘋狂攀升,像是九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被外力強行壓制,積蓄著毀滅性的力量。
鬼頭刀被高高舉起。沉重的刀身劃過濕冷的空氣,帶起一道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呼嘯。
刀光如一道慘白的匹練,撕裂灰暗的雨幕,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直劈而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拉長。
冰冷的刀鋒尚未觸及皮膚,那股凝聚了無數亡魂怨戾的森然寒意,已先一步刺透了她的骨髓,直抵靈魂深處那九根被強行禁錮了十年的冰冷鐵釘!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無法聽聞、卻清晰炸響在她腦海深處的爆鳴!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己!源于那根深深楔入她第一節(jié)脊椎骨的鎮(zhèn)龍釘!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吞噬了所有感知。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巨錘,攜著開天辟地的力量,狠狠砸在了那根束縛她最久的枷鎖之上!不再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禁錮,而是某種堅硬到極致、冰冷到極致的物質,在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內外壓力下,轟然崩裂!
“咔嚓!”
一聲只有她能“聽”見的、清脆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碎裂聲,在她靈魂深處炸開!
那一瞬間,瀕死的恐懼、十年的屈辱、刻骨的仇恨……所有積壓的、扭曲的、黑暗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隨著那根鎮(zhèn)龍釘的崩碎,化作一股狂暴無匹的力量洪流,猛地從她脊骨斷裂處沖決而出!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李凰音口中爆發(fā)出來,帶著撕裂聲帶的痛苦與一種掙脫樊籠的狂喜!
以她跪伏的身體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氣浪轟然炸開!沒有火光,沒有巨響,只有一股純粹到極致的、肉眼可見的透明沖擊波,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猛地向四周擴散!
嘩啦!咔嚓!
罩在她身上的沉重木枷應聲炸裂,碎木紛飛如雨!纏繞在她手腕腳踝、禁錮了她十年自由的粗大鐵鏈,寸寸斷裂!斷裂的環(huán)節(jié)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扭曲、撕裂,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悲鳴,四散迸射!
近在咫尺、正揮刀斬落的劊子手首當其沖!他龐大的身軀像是被一柄無形的攻城巨錘正面轟中,悶哼一聲,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破布口袋,向后倒飛出去!鬼頭刀脫手飛出,旋轉著劃過一道弧線,深深插進遠處濕漉漉的泥地里,刀柄兀自嗡嗡震顫。劊子手重重摔在數丈外的泥水里,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掙扎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整個刑場死寂了一瞬。
緊接著,是海嘯般的驚呼與混亂!
“妖法!是妖法!”監(jiān)斬官驚恐的尖叫聲幾乎變了調,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指著刑臺中央那個搖搖晃晃站起的身影,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放箭!快放箭!射死這個妖孽!射死她!”
圍在刑場四周的甲士,雖然訓練有素,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直到監(jiān)斬官歇斯底里的命令傳來,他們才如夢初醒。密集的弓弦崩響撕裂了雨聲!
嗡——!
數十支閃著寒光的羽箭,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撕開冰冷的雨幕,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呼嘯,從四面八方攢射向那個剛剛掙脫枷鎖的身影!箭簇的寒芒在灰暗的光線下連成一片致命的死亡之網,瞬間籠罩了李凰音所有閃避的空間。
死亡的氣息,比方才更濃,更近!
李凰音猛地抬頭。
雨水沖刷著她的臉,卻洗不去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眸中,燃燒起來的、非人的璀璨金芒!那光芒冰冷、銳利,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漠然,仿佛沉睡萬古的兇獸,于深淵中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視野變了。
冰冷的雨滴在她眼中不再是模糊的水珠,而是一顆顆清晰無比、緩慢墜落的透明晶體。遠處監(jiān)斬官扭曲驚恐的臉,甲士們拉動弓弦時手臂肌肉的繃緊弧度,甚至那破空而至的、每一支羽箭尾部羽毛在風中細微的震顫……都纖毫畢現!整個世界在她眼中被強行拉近、放大、放慢!
體內那股剛剛沖破第一道枷鎖的狂暴力量并未消散,反而在她血脈中奔涌咆哮。她能清晰地“看”到那股無形的、灼熱的氣流在她干涸的經脈中橫沖直撞,每一次沖撞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又帶來一種近乎毀滅的快意。力量!久違的、屬于她血脈本源的力量!雖然只是掙脫了一根釘子的束縛而泄露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絲,卻也足以讓她看清這“慢動作”的世界。
第一支箭已到胸前!
身體比意識更快!幾乎是在那冰冷的箭頭即將觸及囚衣的剎那,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完全違背了人體極限的角度猛地擰身!箭矢擦著她的肋下飛過,帶起的勁風撕裂了破爛的囚衣,在皮膚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至!目標是她的咽喉和心臟!
沒有思考,只有源自本能的、被那股狂暴力量驅動的閃避!她的動作迅捷如電,又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柔韌。腰肢后折,整個人幾乎彎成一張倒弓,兩支致命的箭矢貼著前胸和后背呼嘯而過!腳尖在濕滑的木板上猛地一蹬,借力旋身,第四支擦著她耳畔飛過的箭矢,帶起的勁風刮得她臉頰生疼。
更多的箭矢蜂擁而至!她像一只在狂風暴雨中飄搖的蝴蝶,在狹小的刑臺上騰挪閃避,每一次動作都險之又險,每一次閃躲都伴隨著力量的瘋狂宣泄和脊骨深處其他八根鎮(zhèn)龍釘更加劇烈的灼痛反噬。破碎的木枷碎片和斷裂的鐵鏈在她腳下被踩得咯吱作響。
混亂中,一支刁鉆的冷箭自側后方射來,角度極其陰毒,封死了她所有閃避的路線!
避無可避!
李凰音瞳孔中燃燒的金芒驟然一盛!幾乎是不假思索,她猛地抬起剛剛掙脫鎖鏈的右手,五指張開,朝著那支呼嘯而來的箭矢狠狠一握!
“嗤啦——!”
一股無形卻極其凝聚的氣流,伴隨著她這個動作,驟然在她掌心前方尺許處爆發(fā)!空氣仿佛瞬間被壓縮、扭曲!那支足以洞穿鐵甲的勁矢,在距離她手掌不到三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堅韌無比的墻壁,箭頭瞬間變形、碎裂!精鋼打造的箭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寸寸斷裂!木屑和碎裂的金屬碎片四散飛濺!
徒手碎箭!
這一下,徹底點燃了刑場上的恐懼!
“妖孽!果然是妖孽!”監(jiān)斬官嚇得魂飛魄散,聲嘶力竭地嚎叫著,連滾帶爬地躲到護衛(wèi)身后,“圍上去!砍死她!別讓她跑了!”
甲士們也被這超乎想象的一幕震懾,但軍令如山,短暫的驚駭后,他們爆發(fā)出兇悍的怒吼,紛紛拋下弓箭,拔出腰間的長刀,如同洶涌的潮水,從四面八方的階梯和柵欄處涌上刑臺!刀光在雨水中連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林,喊殺聲震耳欲聾!
李凰音站在刑臺中央,急促地喘息著。剛剛那一下徒手捏碎箭矢,幾乎抽空了她體內剛剛凝聚起來的那一絲力量。脊骨深處,其他八根鎮(zhèn)龍釘的反噬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灼燙著她的神經,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眼前涌來的不再是箭矢,而是密密麻麻、帶著猙獰殺意的刀鋒!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隆——!”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響,如同九天之上的悶雷,陡然在刑場西側的入口處炸開!那聲音并非雷霆,更像是某種巨大的、沉重無比的門戶被暴力轟碎!
緊接著,是戰(zhàn)馬凄厲的嘶鳴、甲胄被巨力撕裂的刺耳摩擦聲、以及士兵臨死前短促而驚恐的慘嚎!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涌上刑臺的甲士們動作齊齊一滯!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巨響傳來的方向吸引過去。
只見刑場西側那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巨大木門,此刻如同被攻城錘正面撞擊,轟然碎裂出一個巨大的豁口!碎裂的木塊混合著扭曲的鐵皮,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煙塵混著雨水彌漫。
透過彌漫的煙塵和傾盆大雨,一支隊伍如同鋒銳無匹的尖刀,悍然撕裂了外圍的封鎖,闖入這血腥的刑場!
清一色的玄甲!覆蓋全身的沉重甲葉在灰暗天光下流動著幽冷的光澤,雨水沖刷其上,匯聚成道道細流。甲葉的樣式極其古老而猙獰,肩甲是咆哮的獸首,面甲只露出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睛。他們胯下的戰(zhàn)馬同樣披掛著沉重的鱗甲,只露出噴吐著灼熱白氣的口鼻和同樣冰冷無情的馬眼。
沉默!絕對的沉默!
沒有喊殺,沒有號令。這支突兀出現的玄甲鐵騎,如同從幽冥地府中踏出的殺戮機器,僅僅憑借著戰(zhàn)馬沖鋒帶來的恐怖沖擊力,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將擋在豁口處的數十名刑場衛(wèi)兵撞得人仰馬翻!沉重的馬蹄毫不留情地踏過倒地的軀體,骨裂筋斷的聲音被淹沒在雨聲和馬蹄的轟鳴里。玄甲騎士手中的長槊如同死神的鐮刀,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精準、高效、冷酷地收割著生命!他們前進的方向只有一個——刑臺!
在這支沉默而恐怖的玄甲洪流最前方,一匹神駿異常、通體漆黑如墨的龍駒格外醒目。馬上的騎士,并未穿著那種覆蓋全身的猙獰玄甲。
他身著一襲深紫色的蟒袍,華貴而內斂,袍服在疾馳中被狂風吹得向后獵獵翻飛,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雨水無法浸透那上好的衣料,只在其上滾落,更添幾分冷冽。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張冰冷的銀質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和線條冷硬的下頜。面具的眼孔深邃,仿佛吸納了周遭所有的光線,只余下兩點寒星般的幽芒,穿透雨幕,精準無比地落在了刑臺中央、那個渾身濕透、脊背卻挺得筆直的身影之上。
那目光……冰冷、沉靜、毫無波瀾,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預料到此間發(fā)生的一切。
當朝太子,蕭徹!
李凰音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萬丈冰窟。脊骨深處剛剛因力量宣泄而稍緩的劇痛,再次洶涌襲來,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冰冷絕望。他來了!奉旨誅殺前朝余孽的太子!他終究還是來了!
玄甲鐵騎的沖鋒勢不可擋,如同燒紅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刑場外圍的衛(wèi)兵陣列瞬間被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沉重的馬蹄踐踏著泥濘和尸體,直撲刑臺!
“保護殿下!攔住他們!”監(jiān)斬官聲嘶力竭地尖叫著,試圖重新組織起防線。然而在玄甲鐵騎沉默而高效的屠戮面前,任何抵抗都顯得蒼白無力。刀鋒砍在玄甲上,只能迸濺出幾星火花,隨即就被沉重的長槊捅穿身體。
刑臺上的甲士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亂了陣腳,一部分人下意識地轉身想要去阻攔那支恐怖的騎兵,另一部分人則紅著眼,更加兇狠地撲向近在咫尺的李凰音!
“殺!”一名滿臉橫肉的什長怒吼著,手中長刀帶著凄厲的風聲,當頭劈向李凰音!這一刀勢大力沉,角度刁鉆,封死了她所有后退的空間。
李凰音眼中金芒急閃,體內那股剛剛被壓榨一空的力量,在死亡的逼迫下,竟又從脊骨斷裂處榨出最后一絲灼熱的氣流!她猛地側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刀鋒擦著她的肩膀劃過,帶起一溜血珠!劇痛讓她眼前一黑。
就在那什長獰笑著要補上第二刀時——
“咻!”
一道尖銳到極致的破空厲嘯,仿佛要刺穿所有人的耳膜,突兀地撕裂了雨幕和混亂的喊殺聲!
一點寒芒!
其快!其疾!其銳!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李凰音只覺眼前紫金色的光芒一閃,仿佛一道撕裂天穹的閃電!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利器入肉聲。
那名舉刀欲砍的什長,動作驟然僵?。∷樕系莫熜δ塘?,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茫然。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臟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拇指粗細、前后通透的孔洞!邊緣光滑,甚至沒有多少血液流出,仿佛被某種極度凝聚的高溫瞬間灼燒、貫穿!
什長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發(fā)出一聲嗬嗬的怪響,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轟然栽倒在泥水里,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他至死都沒看清,是什么奪走了他的性命。
李凰音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抬頭,循著那紫金光華襲來的方向望去!
刑場西側,那支沉默的玄甲洪流已經沖破了最后一道薄弱的阻攔,距離刑臺不足二十丈!為首那匹神駿的黑龍駒上,身著深紫蟒袍的太子蕭徹,依舊端坐如山。他冰冷的銀面具在雨水中泛著幽光,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抬起,并攏的食指與中指間,一縷紫金色的、如同實質火焰般的銳利光華,正緩緩散去,最終湮滅在冰冷的雨絲中。
是他!
隔著重重雨幕,隔著混亂的戰(zhàn)場,隔著無數奔涌的人影和刀光,那雙面具后寒星般的眸子,穿透一切阻礙,再次精準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件器物,一件……鑰匙?
就在這時,李凰音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這目光點燃了!一股源自血脈深處、被第一根鎮(zhèn)龍釘崩碎而引動的奇異感知,如同水波般猛地蕩漾開來!這感知并非針對眼前混亂的戰(zhàn)場,而是穿透了空間的阻隔,指向了遙遠而不可知的大地深處!
“轟——!”
一幅模糊、破碎、卻宏大得令人窒息的畫面,毫無征兆地強行闖入她的意識!
她“看”到了!
在無垠的黑暗地脈深處,一條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龍形虛影!它蜿蜒盤踞,本該是支撐天地、澤被萬物的存在,此刻卻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枯槁與衰?。↓堒|黯淡無光,布滿了蛛網般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金色的、如同血液般的光點,正源源不斷地從那些恐怖的裂痕中逸散出來,如同億萬流螢,飄向無盡的虛空,最終湮滅!每一次逸散,都伴隨著整個“龍軀”痛苦而微弱的震顫,仿佛在無聲地哀嚎!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蒼涼、以及源自血脈本源的共鳴與劇痛,瞬間攫住了李凰音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這……就是龍脈?支撐這萬里河山的根基?它……正在枯竭!正在死去!
而這幅瀕臨崩潰的龍脈星圖,此刻竟清晰地倒映在太子蕭徹那雙穿透雨幕、冰冷沉靜的眸子深處!他眼中映出的,不僅僅是刑臺上的她,更是這方天地根基將傾的絕境!
“孤的江山,”一個冰冷、低沉、帶著金石之音、仿佛直接在李凰音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需借你的枷鎖一用?!?/p>
話音落下的瞬間,蕭徹那戴著銀面具的臉微微側轉,目光掃過混亂的刑場。他并攏的指尖,紫金色的光華再次無聲凝聚,卻沒有指向任何人,而是朝著刑臺的方向,凌空一點!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礴的力量瞬間降臨!
李凰音只覺得腳下堅固的刑臺木板猛地一震!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道憑空而生,如同巨大的手掌,猛地將她整個人包裹、托起!這股力量精準地避開了她脊骨深處那幾處致命的鎮(zhèn)龍釘位置,巧妙地作用于她的四肢軀干。
身體不受控制地凌空飛起!
“抓住她!”監(jiān)斬官目眥欲裂,嘶聲狂吼。
數名離得最近的甲士悍不畏死地撲了上來,刀光霍霍!
“哼?!币宦晿O輕、極冷的哼聲,仿佛帶著冰碴,從蕭徹面具后傳出。
他并攏的雙指指尖,那點紫金光華驟然暴漲,如同瞬間點燃的微型太陽!沒有射出,只是凌空一劃!
嗤嗤嗤——!
數道細微卻銳利無匹的紫金氣勁,如同無形的飛針,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貫穿了那幾名撲向空中李凰音的甲士的手腕!
“啊——!”凄厲的慘叫響起,長刀脫手落地。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李凰音的身體已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穩(wěn)穩(wěn)地“送”向玄甲鐵騎沖鋒的鋒矢陣型!
為首那名沉默的玄甲騎士,策馬前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只是極其精準地微微調整了龍駒沖刺的方向,同時伸出了覆著沉重臂甲的手臂!
“砰!”
李凰音的身體如同一個包裹,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準確地“拋”到了騎士伸出的手臂前。騎士的手臂如同鐵鉗,穩(wěn)穩(wěn)地一撈,便將她如同拎一只小雞般,橫著按在了自己身前的馬鞍之上!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玄甲瞬間貼上了她的臉頰,沉重的壓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走?!笔拸乇涞穆曇粼俅雾懫?,毫無波瀾,只是一個簡短的命令。
玄甲騎士一手控韁,一手死死按住拼命掙扎的李凰音。沉重的龍駒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嘶鳴,猛地揚蹄!整個沉默的玄甲洪流瞬間變向,如同一個精密的整體,以更快的速度,朝著他們來時撕裂的那個巨大豁口沖去!馬蹄踏碎泥濘,踏過尸體,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刑場和驚魂未定的敵人。
“攔住他們!放箭!快放箭!”監(jiān)斬官氣急敗壞的吼叫在身后傳來,但被玄甲鐵騎沖鋒的轟鳴和馬匹的嘶鳴徹底淹沒。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拍打在臉上,模糊了視線。李凰音被橫按在冰冷的馬鞍前,玄甲堅硬粗糙的棱角硌得她生疼,每一次戰(zhàn)馬的劇烈顛簸都像要把她的五臟六腑震出來。她拼命掙扎,手腳卻被那騎士鐵箍般的手臂死死禁錮,脊骨深處剩余的八根鎮(zhèn)龍釘在劇烈的震蕩中如同燒紅的烙鐵,瘋狂反噬,每一次刺痛都讓她眼前發(fā)黑。
她艱難地抬起頭,透過迷蒙的雨幕和騎士冰冷的臂甲縫隙,望向玄甲洪流的最前方。
那匹神駿的黑龍駒依舊一馬當先。馬背上,深紫色的蟒袍在疾馳中翻卷如云,雨水絲毫不能浸染其華貴。銀質面具反射著灰暗的天光,冰冷而神秘。太子的背影挺拔如標槍,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劫囚,那凌空一指的雷霆手段,對他而言不過是拂去衣角的一片塵埃。
“孤的江山,需借你的枷鎖一用?!?/p>
那冰冷的話語再次在她腦海中回蕩,與意識中那幅枯槁破碎的龍脈星圖重疊。悲愴與憤怒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借?她的枷鎖?這深入骨髓、伴隨她十年噩夢、鎖死了她血脈的鎮(zhèn)龍釘?他是想用這釘子……去修補那瀕死的龍脈?何其荒謬!何其殘忍!
憑什么?!憑什么她生來就要背負亡國的罪孽,承受這非人的折磨?憑什么她的痛苦,要成為他延續(xù)江山社稷的工具?!
恨意如同巖漿在胸腔里沸騰翻滾,幾乎要沖破喉嚨。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腥甜的鐵銹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失控的嘶吼。
玄甲鐵騎的速度快得驚人,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碾過城郊泥濘的道路,沖入一片被風雨肆虐得枝葉狂舞的密林。參天古木扭曲的枝椏如同鬼爪伸向灰暗的天空,濕冷的空氣里彌漫著腐爛樹葉和泥土的氣息。
“停下?!笔拸乇涞穆曇舸┩赣曷暫婉R蹄聲。
命令簡潔,卻帶著絕對的威壓??癖嫉男缀榱魅缤粺o形的韁繩猛地勒住,前沖之勢戛然而止!沉重的馬蹄在濕滑的腐殖層上犁出深深的溝壑,濺起大片泥漿。所有騎士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精密的部件,瞬間由極動轉為極靜,只有戰(zhàn)馬粗重的喘息聲和雨水敲打甲葉的噼啪聲在林間回蕩。
按著李凰音的騎士手臂一松。她立刻如同被甩脫的麻袋,重重地摔落在冰冷潮濕、鋪滿腐葉的地面上。泥水四濺。她悶哼一聲,劇痛讓她蜷縮起來,脊骨處的灼燒感幾乎讓她暈厥。
頭頂傳來冰冷的目光。她艱難地抬起頭。
蕭徹不知何時已下了馬。他就站在幾步之外,雨水順著他深紫色的蟒袍下擺滴落,在泥地上暈開深色的水痕。那張冰冷的銀面具低垂著,兩點寒星般的眸子透過面具的眼孔,毫無溫度地俯視著她。那目光里沒有勝利者的嘲弄,沒有對囚徒的憐憫,只有一種純粹的、審視器物般的打量。
“帶她走?!彼_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去‘龍淵渡’。”
“是!”按著她的玄甲騎士沉聲應命,翻身下馬,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再次伸手抓向她的肩膀,要將她提起。
“滾開!”積蓄的怒火和屈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李凰音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在對方手掌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猛地就地一滾,同時雙腳狠狠蹬向騎士的小腿脛骨!動作迅猛而狠辣,完全是礦坑里為了活命而磨練出的野路子。
玄甲騎士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奄奄一息的女囚還能爆發(fā)出如此反抗,猝不及防下被蹬了個正著!沉重的脛甲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騎士身形微微一晃,動作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遲滯。
就是這一瞬!
李凰音眼中那點黯淡的金芒驟然爆亮!體內那股源自崩碎鎮(zhèn)龍釘的力量,雖然微弱,卻在生死壓迫下被她強行凝聚!她猛地彈身而起,不顧脊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如同離弦之箭,朝著與蕭徹相反的方向——密林最幽暗的深處,亡命沖去!每一步踏在濕滑的腐葉上,都濺起泥水,搖搖晃晃,卻帶著一種決絕的瘋狂。
不能被他抓住!絕不能成為他修補龍脈的工具!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選擇的路上!
“放肆!”
一聲冷斥,如同驚雷炸響在林間!不是來自那玄甲騎士,而是來自靜立如山的蕭徹!
隨著這聲斥責,一股無形卻沉重如山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猛地以他為中心爆發(fā)開來!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漫天落下的雨絲,在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地時,詭異地懸停、扭曲,然后無聲地蒸發(fā)成縷縷白氣!
正在亡命奔逃的李凰音,只覺得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猛地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仿佛撞進了一堵由萬頃海水凝成的無形墻壁!巨大的阻力讓她前沖的勢頭驟然停滯,整個人如同陷入最粘稠的泥沼,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沉重無比,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
“呃!”她悶哼一聲,身體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死死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只剩下那雙燃燒著憤怒金焰的眼睛,死死地、充滿恨意地瞪向那個深紫色的身影。
蕭徹緩緩抬起右手。依舊是并攏的食指與中指。指尖,一縷比在刑臺上時更加凝練、更加危險、如同實質紫金琉璃般的銳利光華,無聲地跳躍著。那光芒并不熾烈,卻帶著一種洞穿萬物、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光華流轉,周圍的空氣都發(fā)出細微的、不堪重負的哀鳴。
他指尖那點紫金光芒,遙遙鎖定了李凰音眉心。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冰冷清晰。
李凰音瞳孔驟縮,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毫不懷疑,只要他指尖輕輕一顫,那點光華就能瞬間洞穿她的頭顱!十年的隱忍掙扎,剛剛掙脫一絲枷鎖的希望,難道就要這樣終結?
然而,蕭徹指尖的光芒只是微微吞吐著,并未射出。面具后那雙冰冷的眸子,毫無波瀾地注視著她因憤怒和窒息而扭曲的臉,以及那雙眼底深處、如同困獸般燃燒的金色火焰。
“前朝龍血最后的遺存……”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你的恨,你的血,你的……枷鎖,都還有用?!?/p>
“孤,允你活著?!?/p>
蕭徹指尖那點紫金光芒,如同懸在眉心的審判之劍,凝固了時間,也凍結了李凰音最后一絲掙扎的氣力。死亡的冰冷觸感透過那無形的威壓,絲絲縷縷地滲透進骨髓,與脊骨深處八根鎮(zhèn)龍釘的灼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酷刑。
“允我活著?”李凰音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刻骨的譏諷。她被迫仰著頭,雨水沖刷著她蒼白扭曲的臉頰,唯有那雙眼睛里的金芒,如同即將熄滅的星辰,依舊倔強地燃燒著,“像一條被鎖鏈拴住的狗?一塊任你取用的補天石?”
蕭徹銀面具下的視線毫無波動,指尖的光芒微微流轉,映照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條。“活下去,才有資格談其他。”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命運的冷酷,“包括你的恨。”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股禁錮著她的無形威壓驟然消失。如同堤壩潰決,李凰音身體一軟,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chuàng)涞?,重重跪在冰冷的泥濘里。新鮮的腐葉和泥漿嗆入口鼻,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她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讓脊骨深處的釘子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帶走?!笔拸氐拿詈啙嵉萌缤瑏G下一塊石頭。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然是一件被確認無誤的貨物。
沉重的腳步聲靠近。那個玄甲騎士如同冰冷的鐵塔,再次籠罩在她上方。這一次,他沒有任何遲疑,覆著冰冷鱗甲的手如同鐵鉗,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量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李凰音悶哼一聲,殘余的反抗意志在絕對的武力壓制和剛剛那瀕死的恐懼面前,如同風中殘燭,瞬間熄滅。她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被粗暴地提起,橫著再次按在了冰冷的馬鞍前。
“駕!”騎士低喝一聲,龍駒揚蹄。沉默的玄甲洪流再次啟動,如同一支射出的黑色箭矢,穿透風雨肆虐的密林,向著未知的目的地——龍淵渡,疾馳而去。
這一次,李凰音沒有再掙扎。冰冷的雨水不斷拍打著臉頰,玄甲粗糙的棱角深深硌入皮肉。顛簸的馬背如同酷刑臺,每一次震動都讓那八根釘子的反噬更加清晰、更加惡毒。她閉著眼,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嘗著血腥味,用這微不足道的痛楚來抵抗靈魂深處那巨大的屈辱和絕望。
憑什么?
這三個字如同毒蛇,反復噬咬著她的心臟。憑什么她要承受這一切?憑什么她的痛苦要成為別人延續(xù)江山的工具?國師釘下的九根鎮(zhèn)龍釘,鎖死的不僅僅是她的血脈和龍魂,更是她作為“人”的全部尊嚴和可能。而現在,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竟要用這深入骨髓的枷鎖,去修補他那搖搖欲墜的江山?
恨意如同冰冷的巖漿,在絕望的灰燼下無聲奔涌。她不再看前方那個深紫色的背影,仿佛多看一眼都會灼傷靈魂。她將自己蜷縮起來,像一只受創(chuàng)的野獸,舔舐著傷口,積蓄著所有的不甘與怨毒?;钕氯ァ拸卣f得對,只有活下去?;钕氯?,才有機會撕碎這一切!有機會把那些冰冷的釘子,一根一根,親手楔進所有加害者的脊骨!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似乎小了些,從傾盆轉為細密的雨絲。馬蹄踏地的聲音也變得沉悶,仿佛踏在某種極其堅硬、又極其空曠的地面上。空氣里的水汽愈發(fā)濃重,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了硫磺與冰冷水汽的味道,隱隱還有低沉的、如同巨獸在深淵中呼吸的轟鳴。
李凰音被顛簸得渾渾噩噩,脊骨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直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更加凜冽的寒意猛地穿透濕透的囚衣,刺入骨髓,她才艱難地睜開眼。
視野被玄甲騎士冰冷的臂甲遮擋了大半。她勉強轉動眼珠,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這一望,讓她瞳孔驟縮!
他們已不在密林之中,而是身處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
頭頂,不再是灰暗的天空,而是高達百丈、嶙峋陡峭的穹頂巖壁。巖壁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仿佛被地心之火反復煅燒過,布滿了巨大而古老的褶皺和裂痕。無數巨大的、散發(fā)著幽幽藍白色光芒的晶石,如同星辰般鑲嵌在巖壁之上,將整個龐大的空間映照得一片幽藍。光芒并不明亮,反而帶著一種深海的冷寂,使得整個空間如同沉沒在遠古冰川之下。
腳下,是一條寬闊得足以容納十騎并行的巖石棧道。棧道似乎是從這巨大的穹頂巖壁上硬生生開鑿出來的,一邊緊貼著冰冷的石壁,另一邊,則是深不見底的……淵藪!
那是一種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棧道邊緣向下望去,只能看到翻滾涌動的、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霧氣。霧氣并非靜止,而是在緩緩地、如同活物般盤旋流動,時而凝聚成巨大的漩渦,時而又散開成絲絲縷縷的黑色煙帶。那低沉的、如同巨獸呼吸般的轟鳴,正是從這無底的黑暗深淵深處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脈動,仿佛整個大地的心臟就在下方搏動。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源自地脈深處的龐大威壓!它并非物理上的力量,而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沉重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壓迫感。如同行走在一頭沉睡的洪荒巨獸的脊背上,隨時可能被它一個翻身碾成齏粉。這股威壓穿透了玄甲,穿透了皮肉,直接作用在李凰音脊骨深處那八根鎮(zhèn)龍釘上!釘子劇烈地灼燙、震顫,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同源力量的牽引,又像是在恐懼地哀鳴!
“嗚……”李凰音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這深淵的威壓,比蕭徹施加在她身上的更加宏大、更加原始,也更加……悲愴。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被強行喚醒,讓她清晰地“感知”到下方那黑暗深淵中,那龐大龍形虛影的每一次痛苦震顫,每一次生命精華的流逝!這感知比刑場上那驚鴻一瞥更加清晰、更加殘酷,如同將她的靈魂也一同拖入了那瀕死的絕境!
“龍……淵……”她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帶著無盡的恐懼與一種莫名的悲涼。
玄甲鐵騎在這宏偉而壓抑的地下空間中顯得異常渺小。馬蹄踏在堅硬的巖石棧道上,發(fā)出單調而空洞的回響,被深淵的轟鳴輕易吞噬。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默的行進。幽藍的晶石光芒在冰冷的玄甲上流淌,映照出騎士們如同石雕般毫無表情的面甲。
棧道漫長而曲折,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隨著深入,空氣中那股硫磺與冰水的混合氣味愈發(fā)濃烈,深淵的轟鳴也愈發(fā)震耳,連腳下的巖石都在微微顫抖。李凰音脊骨的灼痛達到了一個頂點,幾乎讓她昏厥過去。她死死咬著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醒。
不知走了多久,棧道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斷崖平臺出現在眼前。平臺懸于深淵之上,邊緣便是那翻滾的墨色霧氣。平臺中央,并非空無一物。
那里,矗立著一座……祭壇!
祭壇通體由一種暗沉如墨、卻又隱隱流動著暗金色澤的奇異金屬鑄造而成,形制古樸而猙獰,充滿了蠻荒的氣息。祭壇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復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并非靜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金屬表面緩緩流淌、明滅,散發(fā)出微弱卻極其凝練的暗金色光芒。祭壇的基座深深嵌入下方的巖石之中,仿佛與整個大地連為一體。
而在祭壇的最頂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懸浮著一團……光!
一團極其微弱、極其黯淡,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的……金色光團!
光團只有拳頭大小,其光芒微弱得幾乎要被周圍幽藍的晶石光輝吞沒。但它散發(fā)出的氣息,卻讓李凰音渾身的血液瞬間逆流!
熟悉!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熟悉!那是……龍脈核心的氣息!是支撐這萬里河山的地脈精魂!只是,它太虛弱了,虛弱得像一個即將咽下最后一口氣的老人。光團表面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光芒閃爍,都有無數細碎的金色光點從裂痕中逸散出來,如同流沙般飄向下方無底的深淵,被那翻滾的墨色霧氣貪婪地吞噬、湮滅!
每一次光點的逸散,都伴隨著整個祭壇、整個斷崖平臺,乃至整個龍淵渡空間的一次微不可查卻又深入骨髓的震顫!那是大地根基在無聲的哀鳴!
就在李凰音被那團微弱龍魂吸引,心神劇震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陰鷙、充滿了腐朽與怨毒氣息的意念,如同一條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猛地從祭壇的方向竄出,精準無比地刺入了她的腦海!
“嗬嗬嗬……”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砂礫摩擦朽木的干澀笑聲,直接在她意識深處響起!
緊接著,那懸浮在祭壇頂端的微弱龍魂光團上方,空間詭異地扭曲起來!幽藍的晶石光芒被無形的力量排斥、吞噬,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粘稠的黑暗緩緩凝聚。
黑暗之中,一個虛幻到近乎透明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漸漸浮現。
那是一個穿著寬大玄色袍服的身影,袍服上繡著早已褪色模糊的星月云紋。身影極其佝僂,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他的面容完全籠罩在兜帽的陰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雙眼睛的位置,亮起了兩點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慘綠色光芒!
那兩點綠芒,穿透了虛幻的軀殼,穿透了空間的距離,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扭曲的恨意和貪婪,死死地釘在了被按在馬鞍前的李凰音身上!
“龍血……最后的龍血……”那干澀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狂熱,再次直接在她靈魂中回蕩,“國運……我的……我的鎮(zhèn)龍釘……還差……最后一根……”
前朝國師!
李凰音渾身血液瞬間凍結!那張在滅國之夜火焰中扭曲模糊的臉,那雙枯瘦如鬼爪、將冰冷長釘楔入她稚嫩脊骨的手!十年噩夢的源頭!此刻,竟以這種詭異的、非生非死的形態(tài),出現在這龍脈將枯之地!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淹沒了她!脊骨深處,那八根鎮(zhèn)龍釘仿佛受到了主人的召喚,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灼熱與劇痛!它們瘋狂地震顫、嗡鳴,如同九條被喚醒的毒蛇,想要撕開她的皮肉骨骼,破體而出,飛向那祭壇上方的魂影!
“呃啊——!”李凰音再也無法忍受,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身體劇烈地抽搐,仿佛每一根骨頭都在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扭曲、撕裂!玄甲騎士幾乎按不住她。
“聒噪?!币粋€冰冷得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響起,如同極地寒風刮過。
是蕭徹。
他不知何時已策馬來到了隊伍最前方,正立于斷崖平臺邊緣,距離那詭異的祭壇和國師魂影不足十丈。深紫色的蟒袍在幽藍光芒和深淵墨霧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深沉。銀質面具轉向祭壇的方向,兩點寒星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那兩點慘綠的鬼火。
隨著他這一聲輕斥,一股無形的、更加磅礴厚重的威壓驟然降臨!這威壓并非針對李凰音,而是如同無形的巨浪,轟然拍向祭壇頂端的國師魂影!
“嗚——!”
那虛幻的魂影發(fā)出一聲尖銳刺耳、如同夜梟悲鳴的厲嘯!凝聚的黑暗瞬間劇烈翻騰、潰散!兩點慘綠色的鬼火瘋狂搖曳,仿佛隨時可能熄滅!魂影佝僂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幻透明,如同風中殘燭,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這強大的威壓徹底碾碎!
“太……子……”國師魂影發(fā)出充滿怨毒和不甘的嘶鳴,虛幻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蕭徹,“你……竊國……逆賊……休想……染指……龍運!”
蕭徹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極致的輕蔑?!捌堁託埓墓禄暌肮恚才渫試\?”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深淵的轟鳴和魂影的厲嘯,帶著一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漠然,“這龍脈,這江山,早已與你無關?!?/p>
他的目光掠過那痛苦掙扎、瀕臨崩潰的國師魂影,最終落在了魂影下方、祭壇頂端那團微弱搖曳的龍脈精魂之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這無底的龍淵。
“至于它……”蕭徹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又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孤自會取用?!?/p>
話音未落,他忽然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蓄力。深紫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從黑龍駒背上消失!下一刻,他已出現在那巨大猙獰的墨金祭壇之下!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極限,如同一道撕裂幽藍空間的紫色閃電!沒有花哨的招式,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種極致的簡潔與精準。并攏的食指與中指,縈繞著比刑場上更加凝練、更加內斂、近乎化為實質的紫金光芒,如同世間最鋒利的刻刀,朝著祭壇基座與巖石連接處,一個極其微小、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陣法核心節(jié)點的符文,閃電般點去!
指尖未至,那凝聚到極致的紫金鋒芒,已讓那處的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撕裂聲!
“你敢——!”國師魂影發(fā)出絕望而瘋狂的咆哮!他虛幻的身軀猛地膨脹,兩點慘綠鬼火驟然爆亮,試圖凝聚最后的力量阻止!祭壇上流淌的暗金符文也仿佛活了過來,光芒大盛,形成一層粘稠的、帶著強烈排斥力量的光膜,試圖阻擋蕭徹的手指!
然而,一切反抗在蕭徹那一點紫金鋒芒面前,都顯得徒勞而可笑!
“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濕布的聲響。
蕭徹的指尖,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那個關鍵的符文節(jié)點之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嗡——?。?!”
整個墨金祭壇,猛地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暗金色強光!那光芒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驟然噴發(fā),瞬間將整個斷崖平臺、乃至龐大的龍淵渡空間映照得一片煌煌!祭壇表面所有流淌的符文,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瘋狂地跳動、扭曲、明滅!一股狂暴無匹、混亂到極點的能量風暴,以祭壇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轟隆隆——!
整個地下空間劇烈地搖晃起來!頭頂高聳的暗紅巖壁簌簌落下碎石,鑲嵌的幽藍晶石光芒明滅不定。腳下懸空的棧道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斷裂崩塌。深淵中翻滾的墨色霧氣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瘋狂地涌動、咆哮!
“噗!”懸浮在祭壇上方的國師魂影,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發(fā)出一聲虛幻的破碎聲,瞬間變得更加黯淡透明,兩點鬼火幾乎熄滅!他發(fā)出無聲的、充滿極致怨毒的尖嘯,虛幻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劇烈搖曳,如同隨時會被撕碎的破布!
而祭壇頂端,那團本就微弱不堪的龍脈精魂光團,受到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沖擊,更是雪上加霜!表面的裂痕如同被無形的手強行撕扯,驟然擴大!逸散的金色光點不再是流沙,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噴涌而出!光團本身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黯淡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龍脈!”李凰音失聲驚呼,聲音被淹沒在巨大的轟鳴和能量風暴的尖嘯中。源自血脈的劇痛和悲鳴讓她心臟如同被狠狠攥?。∷逦亍案兄钡?,那維系著這片大地生機的核心,正在加速崩潰!
就在這天地將傾、龍魂將滅的恐怖瞬間!
異變再生!
那祭壇被蕭徹一指重創(chuàng)、狂暴噴發(fā)的混亂能量,以及龍脈精魂加速逸散的生命精華,并未完全消散于深淵或空間之中。其中一股極其龐大、混亂、卻又蘊含著最原始地脈之力的能量洪流,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引導,猛地改變了方向,如同決堤的狂濤,朝著一個意想不到的目標——被玄甲騎士按在馬鞍前、痛苦蜷縮的李凰音——轟然沖來!
目標,赫然是她脊背中央,那八根劇烈震顫、如同活物般渴望吞噬的鎮(zhèn)龍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