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我在忘川橋頭打了個噴嚏——孟婆拿勺子敲我腦殼：“又回來了？這次想投胎成什么？”我拿尸油燈芯替她攪了攪湯。笑得牙縫里還滲血。孟婆特許“飲湯不飲憶”，以彼岸花汁重凝魂魄，附紙化形。賜名：阿鳶。我的夢想不大，只想國泰，民安，他好。正文：第一章
【紙鳶回還】最熱的那天，太陽像火球一樣掛在頭頂。御花園的荷葉被曬得打卷，水面晃著金光，晃得人眼前發(fā)暈。蟬在樹上拼命地叫著，像要把整個夏天都吵翻。宮女太監(jiān)都偷偷躲懶。搖著扇子，汗還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我趁機溜進(jìn)去。腳步輕得像貓。踩在青石板上沒一點聲。渾身素白。衣角被風(fēng)掀起，“沙沙”響——紙做的身子，風(fēng)一吹就鼓。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皮膚白得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輕輕一折就“咔啦”一聲響?！皠e慌，沈知薇死了，我現(xiàn)在是阿鳶。”我在心里默念，暗暗給自己打氣。拐過回廊，荷花香混著藥味鉆進(jìn)鼻子。那味道，我太熟了——蕭御身上專屬的味道，冷冷的，像雪里摻了薄荷。心跳不自覺快了兩拍，腳步卻不停。果然，樹蔭下站著一個人。黑衣，袖口滾暗銀龍紋。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提一盞琉璃燈。燈里沒油，沒火。他卻看得認(rèn)真，像在等什么人。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襯得他臉色更白了。我站在原地，沒敢再往前。那張臉，前世死前最后看見的就是這張——蒼白，倔強，嘴角還沾著血。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蕭御忽然側(cè)身抬頭，目光穿過回廊，落在我的臉上。那一瞬。蟬鳴停了。風(fēng)也停了。呼吸像是被掐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紙線。只要輕輕一扯，我就能化成紙鳶飛走?？晌覜]動。蕭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姑娘，見過一只藍(lán)眼白鳶嗎？”我垂眼，聲音壓得輕：“回殿下，白鳶沒見，灰的倒有一只，剛剛掠過池子?！薄盎业摹彼吐曋貜?fù)，像在記什么。他朝我走近。步子穩(wěn)。卻快。三步。兩步。一步。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混著血腥味——那是我前世留下的。他把空燈遞給我：“幫我拿一下?！蔽疑焓?，指尖碰到燈柄。一股暖流順著指尖“嗖”地鉆進(jìn)掌心，像有人在我心里敲鼓。咚，咚，咚。我差點握不住燈。“殿下，燈還是空的。”“很快就不空了。”他說得淡。卻像板上釘釘。我抬眼，撞進(jìn)他的視線。那里面沒有驚訝，平靜得毫無波瀾地只有一句：——我知道你是誰。我心口猛地一跳，紙做的胸口差點裂開。想逃。手腕卻被他輕輕握住。掌心滾燙。像烙鐵。卻又不疼。遠(yuǎn)處忽然鐘聲炸響，驚起幾只白鷺。內(nèi)侍的尖嗓子劃破悶熱：“走水了——東廊走水了——”焦糊味順著風(fēng)飄過來，我皺眉。蕭御沒松手，反而握得更緊：“跟我走?！蔽倚?，聲音脆得像紙邊：“殿下，救火要緊。還是你想先點燈？”蕭御拉著我就跑：“先抓你?！眱扇?。一黑一白。穿過回廊。風(fēng)掀起他的袖口，也掀起我紙做的裙擺。像兩只風(fēng)箏，線卻攥在他的手里。跑到半路。我聽見自己紙骨“咔啦咔啦”響。我小聲提醒：“殿下，我快散架了?！笔捰_步一頓。改拉為抱，直接把我打橫抱起。我驚呼，紙袖撲騰兩下，到底沒掙開。“別動，再動真散了?！彼曇舻汀е鴨?。我窩在他懷里，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重得像鐵錘。忽然就心安了。紙做的身體也軟下來。東廊的火不大，只是柴房著了。侍衛(wèi)們提著水桶跑來跑去，很快就把火滅了。蕭御抱著我站在遠(yuǎn)處，看火光一點點暗下去?！盎饻缌??！蔽倚÷曊f?！班??！薄翱梢苑盼蚁聛砹??！薄安环拧！蔽毅蹲?。蕭御低頭，聲音貼著我耳邊：“我找了你三年?！北亲右凰?，紙做的眼眶差點滲水?！拔抑?。”侍衛(wèi)們收拾完火場，遠(yuǎn)遠(yuǎn)看見太子抱著個白衣女子，都不敢靠近。蕭御轉(zhuǎn)身。抱著我往寢殿走。我窩在他懷里，小聲問：“殿下，燈籠呢？”“扔了?！薄澳菬粲汀薄澳憔褪菬粲汀！蔽覜]再說話。我聽見自己心跳，和蕭御的心跳，漸漸合成一個節(jié)奏。就像三年前，我割掌喂血那晚。寢殿的門關(guān)上，隔開了所有喧囂。我被放在榻上，紙做的身體陷進(jìn)錦被里。蕭御蹲下來，指尖輕輕碰我耳后那粒朱砂痣?！疤蹎幔俊蔽覔u頭：“早不疼了。”他忽然低頭，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啞得不像話：“別再走了?！蔽疑焓?，指尖點在他唇上?！安蛔?，這次真不走?！贝巴?，蟬又開始叫。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兩人身上，像給我們鍍了一層金邊。我輕輕呼出一口氣，紙做的身體慢慢變軟，變熱。像真的要活過來了。第二章
【七星續(xù)命】蕭御說找了我三年。這三年里試遍各種辦法想讓我起死回生。只有七星續(xù)命燈讓他最滿懷希望。夜沉了?；蕦m像一張黑幕，把白天那點熱全收了回去。風(fēng)從檐角鉆進(jìn)來，吹得帳子“撲撲”響。我躺在榻上，紙做的身子被燈火烤得微暖。我睜著眼，聽外頭更鼓敲到三更。鼓聲一落，門被推開，蕭御踏進(jìn)來，手里托著一盞燈。燈是琉璃的，七瓣，像朵沒開的蓮花。里頭空空的，只飄著幾根銀絲。他把燈放在案上，低聲道：“今夜點火?！蔽易鹕?，紙袖滑落，露出細(xì)白手腕?！罢嬉嚕俊薄耙??！薄扒叭味紨×??！薄澳蔷偷谒拇??！彼f得淡。卻像釘子。我拗不過他，只能伸手。讓他割血。刀鋒一閃，血珠滾進(jìn)燈芯。血是紅的，燈芯是銀的，血落燈芯，“滋啦”一聲， 藍(lán)火竄起。火苗一竄，屋里亮了七分。我卻覺得更冷。蕭御盯著火，眼神比火還燙。我覺得冷，紙骨被火烤得“咔啦”輕響。像要裂。“疼？”“不疼，怕散?！薄澳蔷涂恐?。”蕭御伸手，把我攬進(jìn)懷里。握著他胸口，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打鼓。鼓聲里，我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割血，也是這樣被他抱著。燈火燒到一半，窗外忽然“撲棱”一聲。一只灰鴿落在窗欞，腳腕上纏著紅線。我抬眼，認(rèn)出那是顧無咎的標(biāo)記。我沒動，只輕輕捏了捏蕭御的指尖。蕭御會意，袖子一抖，一枚薄刃滑到指間?；银潯肮尽币宦暎w走了，紅線卻留在窗欞，像一條血痕?！八麃砹恕！蔽业吐暤??！班??！薄安桓衣睹?，只敢玩陰的?！薄澳蔷团闼妗！笔捰褵粽挚凵?，火苗被琉璃壓住，只剩一點藍(lán)光。他抱起我，走到暗室。暗室無窗，四面石墻，中間七盞一模一樣的燈圍成一圈?！捌咝顷嚒！薄耙匝獮橐?，以命為燈?！薄敖裢頁Q方子，用我的血?！蔽易プ∷滞螅骸安恍?，你是皇帝?！薄盎实垡彩侨??！薄叭怂懒司褪裁炊紱]了?！薄澳蔷蛣e死?！彼f得干脆，割掌滴血。血落燈芯，火苗“轟”地躥高，照得石室亮如白晝。我那紙做的臉被烤得發(fā)紅，指尖卻開始泛白。“撐住?！薄皳蔚米?。”“撐不住就咬我?！蔽倚α耍娴皖^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牙印淺淺，他卻像被燙到，手臂一緊。火苗跳了三跳，忽然“噼啪”炸出一?；鹦恰；鹦锹湓诘厣?，竟是一枚小小的朱砂紙鶴。紙鶴展開，現(xiàn)出一行字：——“燈滅人亡，夜盡燈枯?！弊舟E潦草，像用指甲劃的。我一眼認(rèn)出，那是顧無咎的手筆。我把紙鶴揉碎，抬腳踢進(jìn)火里?！皣樆Ｕl?！笔捰鶝]說話，只把七盞燈的火芯捻在一起?；鸸獯笫?，照出石壁上一道裂縫。裂縫里，隱約透出一雙眼睛。我心頭一凜。蕭御已抬手，薄刃飛出，“?！币宦曖斣诹芽p邊。眼睛不見了，只剩一點血跡?！芭芰??！薄芭懿贿h(yuǎn)?！薄跋麓芜€來呢？”“那就讓他有來無回?！被鹄^續(xù)燒，我的紙骨開始發(fā)軟。我靠在他懷里，小聲道：“殿下，我困了?！薄袄Я司退?，我守著?！薄八蚜?，燈還在嗎？”“在，燈在，人也在?！蔽议]上眼，聽見火聲噼啪，也聽見他心跳。像三年前的夜里，一模一樣?；鸸庹盏绞?，映出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根扯不斷的線。窗外，更深露重。暗處，顧無咎隱在檐角，指尖朱砂線輕輕一抖。他看著那點火光，低笑：“七星陣？我看是七心墳?！憋L(fēng)吹過，他的聲音散在夜色里，像慢慢磨著的鈍刀一樣。第三章
【朱砂追魂】我醒了。紙骨被火烤得發(fā)暖，卻不敢亂動。我怕一翻身，“咔啦”一聲就散了。蕭御靠在石壁上。眼下一圈青。他守了一夜。刀還在手里攥著。我抬手。指尖碰碰他睫毛。他睜眼，聲音?。骸芭履銢]了?！蔽疫肿欤骸凹埲藳]這么脆弱?！彼班拧绷艘宦暎墒诌€是扣在我腕上，像怕我真的飛走了。天剛擦黑，城門還沒關(guān)。一輛灰布馬車悄悄出京，車輪碾過土路，揚起細(xì)塵。車簾一掀一合，風(fēng)帶著土腥味。車?yán)铮腋C在軟墊上，枕著蕭御大腿，紙骨被顛得“咔啦”響。蕭御身旁橫著一把短刀，刀鞘漆黑，映出他冷白的臉。“再忍忍，”他說，“天黑前到破廟。”我點頭，指尖揪著袖口。袖口內(nèi)側(cè)縫著一排小袋，袋里裝著藥粉、銀針，還有半塊干硬的蛇膽。那是我保命的家伙。馬車外，風(fēng)帶著暑氣，吹得人發(fā)悶。我撩開簾子一角，看見遠(yuǎn)處山影像獸脊，黑壓壓地伏著。心里打了個突?！邦櫉o咎就在山里？”“八成。”“八成也夠了?！笔捰训锻鶓牙飻n了攏，聲音低：“今晚拿他?！蔽覜]再說話，只把紙線悄悄繞在腕上。紙線細(xì)，卻比鐵還韌，是我最后的退路。實在撐不住，一拉線，還能變紙鳶逃命。一個時辰后，車停在一座破廟前。廟門半倒，門檻缺了角，門檻里黑得像獸嘴。石匾上“靜云寺”三個字被雨沖得模糊。我下車。腳一沾地，左腳踝“咔”一聲。疼得我冒冷汗。皺眉。小聲罵：“再散架就真完了。”蕭御遞過一只水囊：“喝一口，壓壓?！蔽颐蛄艘恍】冢鶝龅乃^喉嚨，紙骨似乎硬了點。她把水囊推回去：“你也喝?！笔捰鶕u頭：“我不渴?！彼劾锶腔稹帽葟R里殘燈還旺。我們摸黑進(jìn)廟。廟里黑，香火早斷，供桌上只剩半截泥佛。佛眼剝落，像在瞪人。我掏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苗跳出，照亮四周。墻角堆著稻草，稻草上有新壓的腳印。腳印不大，腳尖朝里，像有人剛蹲過。蕭御蹲下，指尖捻起一點灰，放在鼻下聞?！爸焐??！蔽业吐暎骸八麃磉^?！痹捯粑绰?，頭頂“簌簌”落灰。我們同時抬頭，橫梁上垂下一根紅繩，繩尾拴著一只小紙鶴。紙鶴展開，寫著：——“想救人？拿命換?！弊舟E潦草，像用指甲劃的。我冷笑：“老把戲。”我把紙鶴揉碎，抬腳就要往殿后走。蕭御拉住我：“慢，有機關(guān)?！彼咨?，短刀貼著地面一掃。“咔噠”一聲，地磚翻起，露出黑洞洞的口子。一股冷風(fēng)從洞里吹出，帶著腥甜味。我皺眉：“血腥味。”蕭御把刀咬在嘴里，率先跳下。我也緊跟著，紙骨落地輕，幾乎沒有聲。洞里是一條窄道，墻面潮濕，腳下濕滑。我們貼著墻根，一步一步往前挪。走不到十步，前頭忽然亮起火光?；鸸夂?。是一間石室。石室中央擺著一張木桌，桌上擱著一只青瓷碗。碗里盛著半碗紅水，水面漂著幾粒朱砂。我心頭一跳。那是“引魂湯”。喝一口，魂就被人牽著走。我正想上前，蕭御按住了我的肩：“別動。”截斷位置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細(xì)線。線連著碗底，一直通到暗處。只要碗一動，暗處就會放箭。我倒吸一口涼氣蕭御把線掐斷，聲音低：“顧無咎就在附近?！蔽尹c點頭，從袖袋里摸出一包藥粉。藥粉雪白，是我特制的“迷魂散”。輕輕一吹，粉末順著風(fēng)飄進(jìn)暗處。片刻后，暗處傳來“撲通”一聲。一個黑影倒下，手里還握著弓。我快步上前，一腳踢開弓，蹲身查看。是個陌生漢子，左耳沒有朱砂痣。“不是顧無咎。”“是他的狗?！笔捰讯痰恫寤厍剩袄^續(xù)找?！贝┻^石室，后頭是一條更窄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扇木門。門上貼著一張黃符，符上畫著扭曲的鬼臉。我伸手，指尖剛碰到符，符就“嗤”地?zé)饋?。火光中，門縫里透出一線紅。那是朱砂的光。我心頭一緊：“他在里面?！笔捰_，猛地踹門。門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屋里點著七盞油燈，燈芯全是朱砂色。燈下，擺著一張木床。床上躺著一個人，臉朝下，看不清模樣。我兩步?jīng)_過去，一把掀開被子。床上的人忽然翻身，手里寒光一閃。一把短刀直刺我胸口。還好我反應(yīng)快！紙骨一扭，刀鋒貼著胸口劃過?！八焕病币宦?，紙衣破開一道口子。我抬手，藥粉撒出，正中那人眼睛。那人慘叫，捂眼打滾。蕭御上前，一腳踩住那人手腕，短刀“當(dāng)啷”落地。低頭，看清那人左耳——一點朱砂痣，紅得像血?！邦櫉o咎?！蔽业穆曇衾涞孟癖?。顧無咎抬頭，眼睛被藥粉燒得通紅。他咧嘴笑，聲音沙?。骸疤渝?，別來無恙?！蔽姨郑话驼扑^去：“太子妃也是你配叫的？！”蕭御把刀抵在他喉結(jié)：“朱砂引在哪？”顧無咎笑得更歡：“在我身上，你敢拿嗎？”他忽然張嘴，吐出一口血。血落在地上，竟化成一只小小的朱砂鶴。鶴一成形，振翅欲飛。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鶴脖子，用力一捏?！芭尽币宦暎Q碎成紅粉。顧無咎臉色一變，終于收了笑?！昂茫?，你們有種?！彼鋈谎鲱^，發(fā)出一聲尖嘯。嘯聲未落，屋外“嗖嗖”射進(jìn)十幾支箭。蕭御一把拉過我，滾到床下。箭雨落下，釘在墻上，尾羽顫動。我從床底爬出，手里多了一把短弩?？蹌影鈾C。弩箭飛出。正中窗外黑影的膝蓋。黑影倒地，慘叫連連。蕭御趁機躍出窗外，短刀翻飛，幾下就解決了剩下的刺客。我跟著跳出，只見滿地朱砂，像潑了血。顧無咎卻不見了。床上只剩一截被刀割斷的繩子。我咬牙：“又讓他跑了?！笔捰训恫寤厍?，聲音冷：“跑不遠(yuǎn)。”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枚小小的朱砂扣?？圩由峡讨盁o咎”二字。我伸手接過，指尖一捻。扣碎成粉?！跋麓我娒妫粫僮屗?。”我們走出破廟，夜已深。山風(fēng)冷，吹得我紙骨發(fā)顫，牙齒打顫。蕭御脫下外袍，裹住我：“回去。”我點點頭，靠在他懷里，一步一步往馬車走。馬車滾動，塵里一點朱砂紅，被風(fēng)吹散。我攥緊袖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顧無咎，下次你別想逃！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