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應聲倒地，他身后的幾個工作人員，也被撞得東倒西歪。
場面瞬間失控。
“咔嚓！咔嚓！咔嚓！”
樹蔭下，方小舟的相機快門，發(fā)出了野獸捕食般興奮的連拍聲。
他拍到了！他拍到了最完美的畫面！
憤怒的英雄后代，倒地的公職人員，暴力，沖突！這條新聞，注定要爆！
方小舟壓抑著狂喜，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向世界展示他的戰(zhàn)利品。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后，孫大壯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下，一閃而過的后悔與慌亂。
風暴，比想象中來得更快，更猛烈。
當天下午四點，漢東都市報的網(wǎng)絡版，一篇名為《誰給了惠龍集團踐踏英雄尊嚴的權力？》的圖文報道，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引爆。
報道的配圖，正是那張經(jīng)過精心裁剪和調色的照片。
照片里，孫大壯表情猙獰，手臂前推；
而王亮則身體后仰，面露“痛苦”，背景是破敗的小樓和圍觀群眾“驚恐”的臉。
文章的筆觸極具煽動性，將孫家塑造成了捍衛(wèi)家園、反抗強權的悲情英雄，而惠龍集團和呂州政府，則成了官商勾結、欺壓百姓的惡霸。
一石激起千層浪。短短一個小時，文章的點擊量突破百萬，評論區(qū)被憤怒的網(wǎng)民徹底占領。
“嚴懲黑心開發(fā)商！還戰(zhàn)斗英雄一個公道！”
“這就是所謂的‘惠龍·新村’？我看是‘血淚·新村’！”
“呂州的天，太黑了！必須徹查！”
趙瑞龍的電話，幾乎被打爆了。他躲在辦公室里，看著網(wǎng)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咒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撥通了祁同偉的電話，聲音都在發(fā)抖：“祁處長！出事了！出大事了！現(xiàn)在網(wǎng)上全都在罵我們！我爸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怎么辦？趕緊想辦法刪帖??！”
電話那頭，祁同偉的聲音，卻平靜得可怕。
“趙公子，別慌。”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p>
這句云淡風輕的話，讓趙瑞龍差點把手機給捏碎了。
而就在他即將爆發(fā)時，祁同偉的聲音再次傳來：“趙公子，現(xiàn)在刪帖已經(jīng)晚了，只會顯得我們心虛。火燒得還不夠旺，還差最后一味藥。您現(xiàn)在，給漢東電視臺的臺長打個電話，我這里有一份視頻資料，七點的晚間新聞，必須插播出去?！?/p>
“插播？你瘋了？”
“就說，是趙書記親自過問的項目，現(xiàn)在被人潑了滿身臟水。播不出去，讓他親自去跟趙書記解釋?！?/p>
趙瑞龍一愣，立刻抓起另一部電話，對著那頭咆哮起來。
與此同時，漢東省檢察院。
陳巖石辦公室的門，被重重地推開?！袄项I導！您快看！”秘書將打印出來的網(wǎng)絡報道，激動地放在他桌上。
陳巖石戴上老花鏡，只看了一眼那張照片，便氣得渾身發(fā)抖，猛地一拍桌子。
“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
隔壁，高育良的辦公室里，氣氛卻截然不同。
他看著電腦屏幕上那篇殺氣騰騰的報道，總覺得，這件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這篇報道，就像一個早就寫好的劇本。
好像不對勁，但又找不出哪有漏洞。
晚上七點整。
漢東省電視臺晚間新聞的黃金時段，在播報完一則領導會議新聞后，主持人突然用嚴肅的口吻說道：“下面，插播一則本臺剛剛收到的特別報道。”
報道的標題，叫《月亮灣的真相》。
視頻的第一部分，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般的、完整、清晰的現(xiàn)場視頻。
視頻里，王亮和工作人員的態(tài)度謙卑恭敬，言辭懇切，而孫大壯，則從頭到尾都在咆哮、辱罵，最后，更是主動推倒了王亮。
真相，與網(wǎng)絡報道，截然相反！
無數(shù)剛剛還在網(wǎng)上激情謾罵的觀眾，瞬間愣住了。
但這，僅僅是開始。
視頻的第二部分，鏡頭切換到了孫家那間陰暗、潮濕、破敗不堪的臥室里。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躺在床上，費力地喘著氣。
她就是孫大壯的母親。
記者將話筒遞到她的嘴邊。
老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聲音沙啞而哽咽。
“我……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政府……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這身子骨，不爭氣……一到陰天，這骨頭像有螞蟻在啃……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想……想在閉眼之前，能住上一天有暖氣的樓房，看看窗外的太陽……”
“我老頭子，他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他一到晚上，那條傷腿就疼得睡不著……他總說，他是國家的兵，不能給國家添麻煩……”
“我那兒子……他是個好孩子，就是犟……他怕我們搬家了，不習慣……可他不知道，我跟他爸……做夢都想搬啊……”
老人說到最后，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那絕望的眼神，那卑微的渴望，透過屏幕，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觀眾的心上。
輿論，瞬間死寂。
隨即，是火山爆發(fā)般的，180度的驚天逆轉。
之前罵得最兇的那些ID，開始瘋狂地刪除自己的評論。新的評論，如潮水般涌來。
“我錯了！我對不起孫大娘！我就是個傻子，被無良記者當槍使了！”
“這才是真相！孫大壯，你算什么孝子！你這是在用你的愚蠢，折磨你的父母！”
“漢東都市報！滾出來道歉！方小舟！你還有沒有良心！”
漢東都市報的官網(wǎng)，被憤怒的網(wǎng)民沖垮了。
高育良辦公室里，他死死地盯著電視屏幕上那張老人流淚的臉。
他明白了。
從始至終，祁同偉心機太深了。
他要對付的，根本就不是那個愣頭青孫大壯。
他要對付的，是人心。
他要屠殺的，是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