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巖石想反駁。
他想繼續(xù)捍衛(wèi)自己作為“職工領(lǐng)袖”的尊嚴(yán)。
可李達康的話，句句都站在工人的立場上，句句都說到了工人們的心坎里。
他要是再反對，就是在跟所有大風(fēng)廠職工作對了。
這口氣，他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看著工人們重新燃起希望的臉，李達康知道，火候到了。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孫連城。
“連城同志?！?/p>
“到！”
孫連城一個激靈，立馬站得筆直。
“重建大風(fēng)廠，地皮是第一個問題?！?/p>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我要一塊能立刻投入生產(chǎn)的廠房。”
“你有沒有合適的目標(biāo)？”
孫連城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xì)汗。
“報告李書記！”
孫連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有力。
“光明區(qū)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倒是有一家現(xiàn)成的廠子?！?/p>
“之前是做出口玩具的，前兩年老板跑路了?！?/p>
“占地面積跟老的大風(fēng)廠差不多，簡單改造一下，就能用?！?/p>
鄭西坡一聽，眼睛都亮了，趕緊追問。
“孫區(qū)長，那……那地方要多少錢？”
孫連城看了李達康一眼，見他沒有反對，才報出一個數(shù)字。
“法院那邊的評估價是……一千三百萬?！?/p>
“一千三百萬？！”
工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李達康伸出手。
“圖紙，或者照片，有嗎？”
“有有有！”
孫連城如蒙大赦，趕緊從公文包里拿出平板電腦，調(diào)出廠區(qū)的規(guī)劃圖。
“李書記，您看，這就是那個玩具廠，這是生產(chǎn)車間，這是倉庫，這是辦公樓……”
李達康接過平板，直接遞給了最前面的鄭西坡。
“你和大家一起看看，這廠子，你們滿不滿意?！?/p>
“哎！好！好！”
鄭西坡激動地接過平板，一群工人代表立刻圍了上來。
“嚯，這地方可不賴啊！”
“比咱們那破廠房亮堂多了！”
“設(shè)備……設(shè)備好像不行，得換?！?/p>
“換怕什么！有廠房就行??！”
看著圖紙，工人們臉上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鄭西坡把平板還給孫連城，激動地對李達康說。
“李書記，我們……我們都覺得行！”
“非常好！”
李達康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
“廠子是好。”
陳巖石沉著臉，冷冷地開口。
“錢呢？”
“李書記，你畫的這個餅很大，很香。”
“但買廠子要一千三百萬，給工人發(fā)補償，改造設(shè)備……這些錢，從哪來？”
“總不能，又是畫餅充饑吧？”
這話一出，剛剛還熱火朝天的會議室，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李達康笑了，看著陳巖石。
“陳老，您是不是忘了？”
“山水集團那筆錢，現(xiàn)在就在專項賬戶里，一分不少！”
李達康繼續(xù)說道。
“這筆錢，本來就是你們的?！?/p>
他掰著手指頭，開始算賬。
“一千三百萬，買下那個玩具廠。”
“剩下一部分，作為拖欠工人的安置補償，必須優(yōu)先發(fā)放?！?/p>
“另一部分，就是新大風(fēng)廠的啟動資金！”
“足夠我們撐到第一批訂單完成了！”
工人們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至于那一千三百萬……”
李達康的目光，又落在了孫連城和鄭西坡身上。
“孫連城，這是法院的評估價，對吧？”
“是……是的，李書記?！?/p>
“評估價，不等于成交價?！?/p>
李達康嘴角一勾。
“鄭主席，王文革同志，還有各位職工代表。”
“我給你們一個任務(wù)?！?/p>
“你們代表全體職工，協(xié)助孫區(qū)長談?！?/p>
“給我把價格，狠狠地往下砍！”
“能砍下來多少，都是你們新廠省下的利潤！”
“孫連城同志?！?/p>
他話鋒一轉(zhuǎn)，盯著孫連城。
“你要記住，你面對的是人民！是你的衣食父母！態(tài)度要好一點，聽到了沒有？”
孫連城哭笑不得地立正。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工人們先是一愣，隨即哄堂大笑。
這個李書記，太對他們胃口了！
這么一來，他們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主動的參與者！
“好了，廠子的事，錢的事，都解決了?！?/p>
李達康雙手交叉。
“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劯唧w的，大家最關(guān)心的補償方案?！?/p>
他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這里，有一個初步的方案?！?/p>
“按照工齡，進行一次性補償?！?/p>
“標(biāo)準(zhǔn)是，一年工齡，補償五千塊錢?！?/p>
“上不封頂！”
“什么？！”
“一年五千？！”
“真的假的？！”
工人們徹底炸了。
之前的安置方案，一年工齡也就補償一千多塊，還有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
李達康這個方案，直接翻了數(shù)倍！
而且，上不封頂！
李達康抬手，示意大家安靜。
“我們大風(fēng)廠，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五名職工。”
“平均工齡，大概是七年?！?/p>
“按照這個標(biāo)準(zhǔn)，一個平均水平的工人，能拿到三萬五千塊錢?！?/p>
他看向?qū)O連城。
“這個數(shù)字，在我們的預(yù)算之內(nèi)，對嗎？”
孫連城連忙點頭。
“對，書記，錢完全夠用！”
李達康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后落在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身上。
“王文革同志。”
“?。康剑 ?/p>
王文革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猛地站了起來。
“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廠里的老師傅了，工齡有二十五年了吧？”
“是！書記！我二十五年的工齡！”
王文革挺直了胸膛，大聲回答。
李達康笑了。
“二十五年，一年五千?！?/p>
“王文革同志，你可以拿到十二萬五千塊錢的補償。”
“你，接不接受？”
十二萬五千塊！
王文革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現(xiàn)金！
他眼眶瞬間就紅了。
“我……我接受！”
“李書記！我替我們?nèi)抑x謝您！”
“我給您……我給您跪下！”
說著，他雙腿一軟，就要往下跪。
“哎！”
李達康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使不得！”
“這是你應(yīng)得的！是你拿命換來的！謝我干什么？”
王文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嘩地往下流。
周圍的工人們，也都紅了眼圈。
“好！我們就按這個方案來！”
“誰不答應(yīng)我跟誰急！”
“謝謝李書記！”
工人們?nèi)呵榧ぐ?，再無半分疑慮。
李達康把王文革按回座位，重新回到主位上，卻沒坐下。
“補償方案，大家沒意見了?！?/p>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
“新廠的股權(quán)，怎么分？”
這個問題一出，大家又冷靜下來。
李達康的目光，投向了陳巖石。
“陳老，對于新廠的股權(quán)分配，您有什么建議？”
這一手，讓陳巖石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李達康竟然會主動把話語權(quán)交給他。
陳巖石渾濁的眼睛里，重新泛起了神采。
他知道，這是李達康給他的臺階，也是他挽回顏面的最后機會。
他扶了扶老花鏡，沉聲說道。
“我的建議是，大風(fēng)廠原來百分之四十的股權(quán)，由原來的持股職工，在新廠繼承！”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六十……”
陳巖石環(huán)視全場。
“全部分給所有愿意到新大風(fēng)廠工作的職工！”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大家都是新廠的主人！”
這個方案，既安撫了老股東，又激勵了新員工。
“好！”
李達康帶頭鼓起了掌。
“陳老的這個方案，高屋建瓴！我完全同意！”
“大家有沒有意見？”
“沒有！”
“同意！”
“陳老說得對！”
工人們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陳巖石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
“既然所有問題都談妥了?！?/p>
李達康雙手往下一壓，全場再次安靜。
“那我就提最后一個要求?！?/p>
“我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p>
“半個月之內(nèi)，老廠區(qū)必須完成拆遷，為山水集團的項目進場，掃清所有障礙！”
“能不能做到？”
“能！”
鄭西坡第一個站起來，拍著胸脯保證。
“李書記您放心！別說半個月，十天就給您騰出來！”
“我們自己動手拆！”
工人們?nèi)呵檎駣^，一掃之前的頹唐。
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一幕，陳巖石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覺得自己提出的股權(quán)方案被采納，是這場斗爭的完美收官。
他捍衛(wèi)了工人的利益，也保住了自己的尊嚴(yán)。
只是，沉浸在這種滿足感中的他，并沒有意識到。
企業(yè)運作的真正關(guān)鍵，從來都不是股權(quán)怎么分。
而是，誰來為這個企業(yè)的生死存亡，負(fù)最終的責(zé)任。
而這個權(quán)力，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轉(zhuǎn)移到了李達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