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家里,燈火通明。
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酒氣,在空氣中彌漫。
桌上擺著幾樣家常菜,但誰都心不在焉。
侯亮平把腿翹在椅子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眼睛卻賊亮。
他突然從一旁拎出兩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
“哎,亦可,咱的陸大處長?!?/p>
他沖著正在埋頭扒飯的陸亦可喊。
“你看這螃蟹,多肥。”
陸亦可抬起頭,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華華倒是很捧場,探過頭來看。
“哇,好大的螃蟹?!?/p>
“那可不?!?/p>
侯亮平得意洋洋。
“趕緊的,上鍋蒸了,給我們加個菜。”
陸亦可放下碗筷,認(rèn)命地站起身,走到廚房。
“就知道使喚我。”
她嘴里嘟囔著,手上的動作卻很麻利。
很快,螃蟹蒸好了,紅通通地被端上了桌。
侯亮平嘿嘿一笑,毫不客氣地掰下一只最大的蟹腿。
用筷子捅出雪白的蟹肉,蘸了點姜醋,一口塞進(jìn)嘴里。
“嗯——”
他滿足地瞇起眼睛。
“人間美味啊?!?/p>
陳海悶著頭喝酒,沒搭理他。
侯亮平吃完一條腿,又掰下另一條,慢悠悠地開口。
“海子,你看這螃蟹?!?/p>
“多像我們辦的案子?!?/p>
陳海眼皮跳了一下,抬起頭。
“什么意思?”
“你看啊?!?/p>
侯亮平用蟹腿指了指桌上的兩只螃蟹。
“趙德漢,被我一口就給‘吃’了,連渣都不剩?!?/p>
“這另一只呢,就是那個丁義珍。”
他用筷子敲了敲另一只完好無損的螃蟹殼。
“本來也該是盤中餐的,結(jié)果呢?”
“嘿,讓他給溜了?!?/p>
“現(xiàn)在正在國外,逍遙快活,茍活于世呢?!?/p>
“你說,這剩下的一只,誰來吃?”
他這話一出口,陸亦可和林華華的臉都白了。
這話,是說給她們聽的,更是說給陳海聽的。
陳海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侯亮平!”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懷疑我?”
“還是懷疑我手下的人?”
侯亮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放下筷子,身子坐直。
“我不想懷疑任何人?!?/p>
“我只想知道,丁義珍,為什么能從你們眼皮子底下跑掉!”
“你們漢東省檢,你們反貪局,一個大活人,就這么跟丟了?”
“陳海,你這個局長,是怎么當(dāng)?shù)?!?/p>
陳海的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亦可站了起來,臉色發(fā)白,但眼神堅定。
“侯處長,這件事,主要責(zé)任在我?!?/p>
“是我負(fù)責(zé)帶隊盯梢,是我的人跟丟了?!?/p>
林華華也跟著站起來。
“還有我,我也有責(zé)任?!?/p>
“是我們工作失誤,我們愿意接受任何處分?!?/p>
侯亮平的目光從她們倆臉上一掃而過,最后又落回陳海身上。
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處分?現(xiàn)在說處分有什么用?”
“人已經(jīng)跑到國外去了!”
“行了,都坐下?!?/p>
他擺了擺手。
“我不是來追究責(zé)任的?!?/p>
“我來,是來辦案的?!?/p>
他看著陳海,一字一句地說。
“從現(xiàn)在開始,這個案子,我說了算?!?/p>
“你們漢東省檢,所有人,包括你陳海在內(nèi),都必須無條件配合我?!?/p>
“誰要是有二心,或者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頓了頓。
“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p>
陳海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們?nèi)ε浜??!?/p>
“好?!?/p>
侯亮平重新拿起筷子,指了指那只沒動的螃蟹。
“那就吃飯?!?/p>
“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p>
……
夜色漸深,京州市委書記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李達(dá)康處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此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李達(dá)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皺得更緊了。
趙瑞龍。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他拿起電話,語氣平淡。
“喂?!?/p>
“達(dá)康書記,沒打擾您休息吧?”
電話那頭傳來趙瑞龍油腔滑調(diào)的聲音。
“沒呢,剛忙完。”
李達(dá)康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這么晚了,有事嗎?”
“嗨,沒什么大事?!?/p>
“我剛到京州,尋思著,怎么也得來拜訪一下您這位父母官啊?!?/p>
“我爸也時常念叨您呢,說您是咱們漢東的好干部。”
又搬他爹出來。
李達(dá)康心里冷笑。
“趙書記身體還好吧?”
他客氣地問了一句。
“好,好著呢,就是總操心國事?!?/p>
趙瑞龍順勢說道。
“達(dá)康書記,您看方便嗎?我?guī)Я藘善亢镁?,過去跟您喝兩杯?”
“酒就免了。”
李達(dá)康直接拒絕。
“你過來吧,我家里等你。”
掛了電話,李達(dá)康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家里,田杏枝正在客廳打掃衛(wèi)生。
看到李達(dá)康回來,她連忙迎了上去。
“您回來了?!?/p>
“嗯?!?/p>
李達(dá)康點了點頭。
“一會兒有客人來,你準(zhǔn)備一下?!?/p>
“好的?!?/p>
沒過多久,門鈴響了。
田杏枝打開門,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
正是趙瑞龍。
“達(dá)康書記在家吧?”
“在,在,趙公子快請進(jìn)。”
田杏枝顯得有些拘謹(jǐn)。
趙瑞龍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的李達(dá)康。
“達(dá)康書記,我沒來晚吧?”
李達(dá)康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不晚,剛到家?!?/p>
兩人握了握手。
田杏枝端著兩杯泡好的熱茶走了過來。
“書記,趙公子,喝茶?!?/p>
李達(dá)康看了趙瑞龍一眼,對田杏枝說。
“小趙不愛喝茶?!?/p>
“他愛喝可樂,冰的。”
趙瑞龍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瞧我這記性,還是達(dá)康書記了解我。”
“沒事沒事,茶也很好,入鄉(xiāng)隨俗嘛?!?/p>
他客氣地接過茶杯,但并沒有喝。
田杏枝有些不知所措,退了下去。
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李達(dá)康開門見山。
“趙書記最近身體怎么樣?”
“托您的福,我爸身體硬朗得很?!?/p>
趙瑞龍把茶杯放在桌上。
“就是閑不住,總關(guān)心漢東的發(fā)展?!?/p>
“前幾天還跟我說,讓我多跟您學(xué)習(xí)?!?/p>
“要大力扶持咱們漢東的民營企業(yè),給他們創(chuàng)造好的營商環(huán)境?!?/p>
李達(dá)康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眼皮都沒抬一下。
“趙書記有心了?!?/p>
“不過,我們還是別繞圈子了。”
“你今天來,是為了山水集團(tuán)的事吧?”
趙瑞龍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沒想到李達(dá)康這么直接,一點面子都不給。
“達(dá)康書記快人快語。”
他干咳了兩聲,索性也攤牌了。
“是,我是為了光明峰項目來的?!?/p>
“這個項目,我們山水集團(tuán)可是投了不少錢。”
“現(xiàn)在丁義珍跑了,項目停工,我們的損失也很大啊。”
李達(dá)康放下茶杯,看著他。
“損失最大的,不是你們山水集團(tuán)?!?/p>
“是那些等著安置費的大風(fēng)廠工人!”
“趙瑞龍,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挑明了?!?/p>
“那七千萬的安置費,你們山水集團(tuán),到底還不還?”
趙瑞龍的臉色沉了下來。
“達(dá)康書記,這話就不對了?!?/p>
“當(dāng)初的協(xié)議上寫得清清楚楚?!?/p>
“我們山水集團(tuán)收購大風(fēng)廠的股權(quán),這七千萬的安置費,應(yīng)該由政府來出?!?/p>
“我們已經(jīng)額外支付了三千五百萬,這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p>
“現(xiàn)在丁義珍跑了,總不能把這筆爛賬都算在我們頭上吧?”
“我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李達(dá)康氣得笑了。
“你們要是受害者,那大風(fēng)廠的下崗工人是什么?”
“是待宰的羔羊嗎?”
“趙瑞龍,我不管你跟丁義珍有什么協(xié)議,我也不管你們的賬是怎么算的?!?/p>
“我只知道,工人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現(xiàn)在這筆錢,你們山水集團(tuán)必須出!”
趙瑞龍的火氣也上來了。
他翹起二郎腿,靠在沙發(fā)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李書記,你這是強人所難啊。”
“我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p>
“這筆錢,我們出不了?!?/p>
“你要是覺得不合理,可以走法律程序嘛?!?/p>
李達(dá)康死死地盯著他。
他知道,跟這種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趙瑞龍,我勸你一句?!?/p>
“破財消災(zāi)?!?/p>
“你最好,把這筆錢拿出來,把這個雷給排了?!?/p>
“否則……”
“真要炸了,對你,對你父親,都沒有好處?!?/p>
趙瑞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竟然敢這么跟他說話。
“李達(dá)康,你這是在威脅我?”
李達(dá)康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冰冷。
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趙瑞龍不服氣地迎著李達(dá)康的目光。
他就不信,在漢東,還有人敢不給他父親趙立春面子。
“這筆錢,我不會出的?!?/p>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倒要看看,能炸出什么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