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格外炎熱。少年宮的鋼琴教室里,七歲的周然正襟危坐,
黑白琴鍵上他的手指靈活地躍動著。臺下零星坐著幾位家長,
其中一位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咯咯笑起來,聲音像銀鈴般清脆。"那個哥哥彈錯了!
"林予安指著周然大聲說,她母親慌忙捂住她的嘴。
周然的手指果然在某個音節(jié)上停滯了半拍,耳尖瞬間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比賽結(jié)束后,
周然在走廊被一個粉色身影攔住。"對不起!"林予安把攥得皺巴巴的棒棒糖塞進他手里,
"媽媽說揭穿別人是不禮貌的。"她仰起的小臉上還沾著化開的糖漬。
周然低頭看著掌心的草莓味糖果,這是父母離婚后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他看向逐漸跑遠的背影,心里有一塊小小的地方好像被什么觸動了。“然然,
我們該回家了”,周然轉(zhuǎn)過頭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媽媽,把糖果裝進了口袋里,
手依然緊緊握著那顆糖果。他抬頭問:“媽媽,我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辦好了嘛?” “辦好啦,
下周你就可以上學(xué)啦。”媽媽蹲下來摸著他的頭:“對不起,然然,跟著媽媽讓你受苦了,
”周然掏出口袋的糖果遞給媽媽:“媽媽,你吃”,媽媽搖了搖頭,牽起了他的手。
林予安在樓下花園里挖蟲子的時候,聽見一陣汽車的鳴笛聲,
抬起頭看見一輛大貨車停在自家單元樓隔壁,她好奇的走過去,
車上下來的人穿著一身碎花裙,挽起的長發(fā)散發(fā)出淡淡的梔子香味:“然然,下來吧。
”隨著她的聲音看去,一個帶著小黃帽,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從后座上下來,
林予安湊過去:“是你啊,你就是新搬來的鄰居嗎?”周然聽著熟悉的聲音抬起頭,
看見了那天遞給他草莓味棒棒糖的羊角辮,瞬間紅了臉,點了點頭。
一邊的媽媽走過來笑著說:“你好呀,我們是新搬來的鄰居?!薄鞍⒁毯茫医辛钟璋?,
我見過他”林予安嘰嘰喳喳的介紹著自己,她伸頭到周然帽子下,
露出一個標準的笑:“你叫什么呀?”“周然”很多年后,周然回憶起那天,
男孩腦子里只能記住比草莓味棒棒糖還要甜的笑容。“媽媽??煲稽c,
我要遲到了”林予安一邊跑,一邊回頭催,剛好撞到了剛出門的周然,
兩個小朋友就這樣倒在地上,周然起身拍了拍土,又扶起了身邊的林予安?!皩Σ黄鸢。?/p>
我家小丫頭就是這樣冒冒失失的”林媽媽跑上前來趕緊道歉,“沒事,
沒事”周阿姨一邊檢查周然,一邊擺了擺手。林媽媽牽起林予安的手,
拍了拍土:“跟人家道歉”“對不起,周然”林予安低著頭,
周然搖了搖頭:“沒.....”還沒等周然說完,林予安已經(jīng)拉著媽媽跑走了。叮鈴鈴,
上課鈴響了,老師帶著一個新同學(xué)站在講臺上,新同學(xué)介紹著自己,
林予安嘰嘰喳喳的和同伴分享著暑假的趣事,周然抬頭看見了羊角辮在一個角落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時不時還傳出輕輕的笑聲,他什么都聽不見了,只聽見老師讓他坐到羊角辮的旁邊,
他坐在哪里,林予安直勾勾的盯著他:“周然,你臉怎么這么紅?!笨赡苁翘鞖馓珶崃税桑?/p>
但那時已經(jīng)是秋天了。--------周然與林予安的第一個春節(jié)2006年的除夕夜,
少年宮的鋼琴班窗欞上結(jié)著厚厚的冰花,周然被留在空蕩蕩的琴房,琴凳上放著冷掉的盒飯,
走廊傳來家長們接孩子回家的歡笑聲,他數(shù)著節(jié)拍器搖晃的次數(shù),
假裝沒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聲音?!爸苋唬 苯淌业拈T突然被撞開,
林予安裹著毛絨絨的黃色羽絨服沖進來,像一團移動的奶油蛋糕,
她的小皮靴上沾著鞭炮碎屑,
飯”周然的手指還按在中央C上:“我媽媽說......”“周阿姨在急診室值班對不對?
”林予安已經(jīng)利落的替他合上琴蓋,“我爸爸是麻醉科的,
他們醫(yī)院今天煮了超——難吃的速凍餃子?!彼鋸埖匕櫰鹈碱^,
從塑料袋里掏出個虎頭帽扣在周然頭上,“快走啦,再晚趕不上和依依她們放煙花了。
”周然被拽著跑過掛滿紅燈籠的長廊時,發(fā)現(xiàn)林予安的右手手背上用彩筆畫了只小老虎,
墨水暈染開來,像朵橘色的云。林家的年夜飯桌上擺著青花瓷碗裝的八寶飯。
周然拘謹?shù)刈诓妥狼?,看林予安把餃子里的硬幣偷偷夾進他碗里。
"吃到硬幣的人明年會交好運,"她在桌子底下踢他的小腿,"但你得先分我一半糖冬瓜。
"窗外突然炸開的煙花照亮了周然發(fā)紅的耳尖。他學(xué)著林予安的樣子把筷子倒過來,
笨拙地戳著碗里晶瑩剔透的甜點。林媽媽笑著拍下兩個小孩滿嘴糖渣的照片,
鏡頭里周然的虎頭帽歪到一邊,露出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零點的鐘聲敲響時,
林予安拉著周然溜到了醫(yī)院頂樓。住院部紅色的應(yīng)急燈映在積雪上,
整座城市在腳下鋪展開來,遠處商業(yè)區(qū)的霓虹像融化的彩虹糖。
"我爸爸說對著新年第一顆星星許愿特別靈。"林予安呵出的白氣在空中結(jié)成霜,
她踮腳把棉花糖舉到周然嘴邊,"你要不要試試?"周然望著她凍得通紅的臉頰,
突然指向天空:"那里!"林予安轉(zhuǎn)身的瞬間,住院部樓頂?shù)奶秸諢魭哌^夜空,
恰似流星劃過。"我希望..."周然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每年春節(jié)都能吃到林阿姨包的餃子。"林予安噗嗤笑出聲,
棉花糖黏在了周然的眼鏡片上:"這算什么愿望啦!你應(yīng)該說要當(dāng)世界第一的鋼琴家!
"夜風(fēng)裹著硫磺味拂過頂樓,十二樓兒科病房傳來嬰兒的啼哭。
周然透過沾滿糖絲的鏡片看著眼前模糊的黃色身影,
悄悄把后半句愿望咽了回去:——希望每年都能和你一起看煙花?;厝サ穆飞希?/p>
林予安把自己圍巾的一端系在周然手腕上。"這樣就不會走丟啦,
"她像個老練的登山客那樣拽著毛線繩,"明年我們?nèi)ソ瓰┓耪嬲臎_天炮!
"周然低頭看著兩人之間搖晃的紅色紐帶,
忽然想起音樂課本上的五線譜——那些黑色的音符也是這樣被細線串聯(lián)起來的。
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電梯里,林予安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周然小心地托著她毛絨絨的發(fā)頂,
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背景音樂其實挺悅耳的。2012年秋天,
陽光灑在初中部的梧桐樹上,樹下鋪滿了金色落葉。
光線透過樹影一深一淺的在少年的背上晃來晃去,
靠在樹干上讀《時間簡史》的少年突然被紙飛機擊中額頭。少年吃痛的揉了揉額頭,
低頭撿起紙飛機,展開來一張皺巴巴的作業(yè)紙,上面畫著夸張的鬼臉。
旁邊寫著兩個大字“周然”,他抬頭望向紙飛機飛來的方向。"周然!
"林予安從教學(xué)樓二樓探出半個身子,"物理作業(yè)借我抄一下!
"她的馬尾辮在陽光下泛著栗色光澤,校服袖口沾著水彩顏料。顯然是剛上完美術(shù)課,
周然剛想把作業(yè)拿出來,教導(dǎo)主任的呵斥聲從遠處傳來,周然嘆了口氣,
卻悄悄把解題步驟寫得更加詳細。當(dāng)天,他在林予安課桌里塞了本《趣味物理學(xué)》,
扉頁上寫著:"抄作業(yè)不如看懂它。"放學(xué)后的林予安被老師留下做值日,
看見了那本《趣味物理學(xué)》,拿起書走向教室外,看見了在梧桐樹下看書的周然,
大聲喊:“上來?!敝苋宦犚姾奥暎淖哌M教室,順手拿起了黑板擦。
兩人總是一起走回家,周然騎自行車,林予安坐后座拽他書包帶當(dāng)“方向盤”。
下雨天就擠公交,林予安踮腳抓著吊環(huán)搖搖晃晃,周然會用手肘虛虛圈出一小塊空間,
替她擋開擁擠的人群。那是單獨屬于林予安的一塊小小花園。初二時周然個子猛躥,
校服袖子短了一截。林予安媽媽隨口說“小然長大了”,她卻突然不敢直視他。
第二天周然遞給她一盒巧克力,她脫口而出:“你、你是不是喜歡誰了?”周然愣住,
隨即彈她額頭:“喜歡你個笨蛋?!眱扇送瑫r鬧了個大紅臉。林予安參加朗誦比賽,
排練時和搭檔男生有說有笑。周然連續(xù)三天“恰好”路過禮堂門口,
最后一天扔給她一包潤喉糖:“嗓子啞了別找我哭。
”糖紙里裹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那個男的念得還沒我好。
”林予安看著那個別扭的背影忍不住嗤笑出聲。手里的潤喉糖在心里化開了。
物理競賽成績出來,周然落選了,躲在器材室不出來。林予安翻窗進去,什么也沒說,
只是并排坐在他旁邊啃一支化了的冰淇淋。
最后周然搶過冰淇淋咬了一口:“難吃死了……”林予安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什么也沒說,
周圍安靜的像是時間都停住了一樣,林予安隨手撕了一張作業(yè)紙,
背過身去折了個紙飛機出來遞給了周然,周然將紙飛機緊緊握在手中,
飛機翅膀內(nèi)側(cè)寫著一行字:“周然是最棒的”周然爸爸來找周然媽媽的日子,
周然在林予安家總是寫作業(yè)到很晚,聽到樓下爭吵的聲音,
林予安總會把電視的聲音調(diào)的很大,給周然說很多話,
周然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個從小嘰嘰喳喳的女孩,嘴角就開始上揚起來,
他心想:要和林予安看一輩子電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的周然臉突然就紅了。
林予安毫不知情,聽著窗外漸漸沒了聲音,她貼近周然耳邊:“別害怕,周然。
“學(xué)校食堂的角落雙人桌成了他們的“專屬位置”。
周然會把自己餐盤里的炸雞塊夾給林予安,再自然地從她碗里挑走胡蘿卜絲。
某天林予安發(fā)現(xiàn)周然其實也討厭雞塊,只是記得她說過“食堂唯一能吃的就是炸雞”。
中考前填志愿,林予安偷看到周然的第一志愿和自己一樣,卻假裝不知情。
交表當(dāng)天周然突然問她:“如果我去別的學(xué)校呢?
”她低頭摳指甲:“……那你就自己吃食堂的破雞塊吧?!敝苋淮笮?,
揉亂她頭發(fā):“騙你的,跟你走?!碑厴I(yè)典禮后大掃除,
周然從林予安抽屜里清出一堆他當(dāng)年傳的紙條。他當(dāng)著全班面折成一只巨大的紙飛機,
卻在飛出窗口前突然塞進她手里:“這次不準弄丟了。
”飛機翅膀內(nèi)側(cè)寫著一行新字:“高中繼續(xù)當(dāng)同桌吧?!睆某跻坏匠跞?,
周然書包側(cè)袋永遠塞著一把折疊傘。畢業(yè)那天艷陽高照,林予安突然問:“為什么總帶傘?
”周然望天:“……因為某人從來不看天氣預(yù)報?!?018年高三的雨季來得猝不及防。
周然攥著清華保送通知書站在音樂教室外,透過雨簾看到林予安正在收拾樂譜。
她的手機屏幕亮著——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的錄取郵件。
雨點砸在窗欞上的聲音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周然沖進雨幕攔住即將開走的出租車,
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在林予安臉上。"我們可以一起考北大藝術(shù)學(xué)院。"他喘著氣說,
手里舉著剛拿到的特長生推薦函。“可是我不愿意,周然你熱愛物理,
你這樣上藝術(shù)學(xué)院你甘心嗎?”林予安低著頭,不敢直視周然熱烈的眼神,她沒辦法,
正因為她知道周然有多熱愛物理,也知道周然會因為她而放棄什么,所以她不能,
她不能自私到為了自己而不去顧及周然,在周然的沉默中林予安輕輕的關(guān)上了車窗,
周然看著遠去的出租車,大雨沖掉了他的回應(yīng),一同沖掉的還有推薦函。2015年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