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齊軍的營地，便已人聲鼎沸。
太陽剛剛升起，他們的大軍，便已開出營寨，在平原上，擺開了陣勢。黑色的鐵甲，匯成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海洋。無數(shù)的旌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像一片黑色的森林。
“咚——咚——咚——”
齊軍的戰(zhàn)鼓，被擂響了。那鼓聲，沉悶而有力，像巨人的心跳，一聲聲，重重地敲打在每一個魯國士兵的心上。
鼓聲中，齊軍的陣列中，爆發(fā)出排山倒海般的吶喊。那聲音，充滿了力量，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也充滿了對我們這支弱小軍隊的蔑視。
我站在魯軍陣地前沿的望樓上，與魯莊公并肩而立。
我能清晰地看到，我軍的士兵們，在聽到那鼓聲和吶喊時，臉上瞬間變得慘白。他們的手，在發(fā)抖，握著兵器的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謶郑裎烈咭粯?，在軍陣中蔓延。
“曹先生，他們……他們要攻過來了！”莊公的聲音，也有些緊張。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劍柄，似乎隨時準(zhǔn)備下令迎戰(zhàn)。
“君侯，稍安勿躁?！蔽疑斐鍪?，輕輕地按住了他的手背。我的手很穩(wěn)，沒有一絲一Mao的顫抖。
我的鎮(zhèn)定，似乎感染了莊公。他深吸一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主將公孫無知，在望樓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幾次抬頭望向我們，眼神里的焦急和憤怒，毫不掩飾。他麾下的幾名將領(lǐng)，也紛紛向他請戰(zhàn)。
“將軍！齊軍欺人太甚！末將愿為先鋒，挫其銳氣！”
“是啊將軍！再不迎戰(zhàn)，我軍的士氣，就要被他們徹底壓垮了！”
公孫無知忍無可忍，他沖上望樓，對我怒吼：“曹劌！你看到了嗎？士兵們在害怕！我們再當(dāng)縮頭烏龜，軍心就要散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沒有看他，我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對面的齊軍陣中。
齊軍吶喊了一陣，見我們毫無反應(yīng)，他們的主將似乎也有些意外。鼓聲，漸漸停了。
平原之上，恢復(fù)了短暫的寂靜。只有風(fēng)聲，在嗚咽。
“君侯，”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望樓上的每一個人聽清，“兵法有云，一鼓作氣。齊軍剛剛擂響的，是他們的‘氣’。這股氣，是他們最鋒利的武器。而我們，若此時迎戰(zhàn)，正是以我們最脆弱的‘怯’，去撞擊他們最鋒利的‘氣’。無異于飛蛾撲火。”
公孫無知還想反駁，卻被莊公一個嚴(yán)厲的眼神，制止了。
莊公雖然不懂兵法，但他聽懂了我的比喻。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對望樓下的魯軍士兵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他們像一群等待被宰殺的羔羊，看著對面的猛虎，亮出獠牙。
“咚——咚——咚——”
齊軍的第二通戰(zhàn)鼓，又響起了。
這一次，他們的吶喊聲，似乎比第一次，更響亮，更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有幾隊齊軍的輕騎兵，甚至沖到了我軍陣前百步之外，耀武揚(yáng)威地來回馳騁，做出各種侮-辱性的手勢。
我軍的陣營，出現(xiàn)了一絲騷動。
士兵們的臉上，恐懼的神色，正在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羞-辱后的憤怒。有幾個年輕的士兵，甚至忍不住，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不許放箭！違令者斬！”我厲聲喝道。
我的聲音，通過傳令兵，迅速傳遍了全軍。
“曹劌！你欺人太甚！”公孫無知?dú)獾脺喩戆l(fā)抖，“敵人都已經(jīng)沖到臉上了，你還不準(zhǔn)還擊？你這是要將我魯國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嗎？”
“將軍，”我終于回頭，正視著他，眼神冰冷，“真正的尊嚴(yán)，是在戰(zhàn)場上，用敵人的鮮血來贏取的。而不是靠著幾句毫無意義的對罵和幾支射不到人的空箭，來換取廉價的自我安慰?！?/p>
“你……”
“君侯，”我不再理他，轉(zhuǎn)身對莊公說，“齊軍的第二通鼓，已經(jīng)亂了。他們的目的，不再是鼓舞士氣，而是激怒我們，引誘我們出戰(zhàn)。這說明，他們的主將，已經(jīng)開始急了?！?/p>
莊公看著對面那越來越囂張的齊軍，又看了看我軍士兵臉上那越來越濃的怒意，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聲道：“我明白了。全軍聽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戰(zhàn)！”
公孫無知見君侯態(tài)度堅決，只能恨恨地一拳砸在望樓的欄桿上，不再說話。
第二通鼓，也漸漸平息。
齊軍見我們依舊像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就是不上當(dāng)，他們的氣焰，也消減了不少。那些挑釁的騎兵，也自覺無趣，退了回去。
整個戰(zhàn)場，再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但我知道，這平靜之下，力量的天平，正在發(fā)生著微妙的、決定性的傾斜。
齊軍的氣，在兩次徒勞的鼓動中，被白白地消耗。
而我軍的“氣”，正在那被壓抑的憤怒中，慢慢地，積蓄起來。
就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我自不動如山，只為等待那石破天驚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