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一封求救信送到徐手中,信中說喬山村中出現(xiàn)了狼妖的蹤影,因此專門來尋求徐松淮的幫助。
此時般若已經(jīng)少女初長成,是個美人胚子。只不過,般若挽起頭發(fā),穿著紅衣的樣子,像極了千雪。
千雪是他曾經(jīng)的妻子。那張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夢里,叫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臉。
不能遷怒,不能遷怒,徐松淮這樣想著,千雪已經(jīng)死了,在寒冬的三月天里。
這次出門,般若吵著鬧著要和他一起,為了安全著想,徐松淮決定將教給她一點防身之術(shù),然后將她帶在身邊。
喬山村中并不安靜,傳出些許動靜。夜里陣陣涼風(fēng)吹過,帶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徐松淮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狼王的手上掐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一男一女的身影站立在村莊之中,腳邊躺著數(shù)具尸體,鮮血不斷的涌出,流動,染紅了他們的皮毛。
眼見那個孩子就要斷氣,徐松淮來不及多想,飛身而上,直接將狼王擊退,從它的手中將孩子奪下。
“徐大人!”村民驚喜的聲音傳來,“徐大人!你!你快解決他們!就是我發(fā)出的求救信!妖怪!他們倆是妖怪!他們殺了我們村莊幾乎所有人!”
幸存的村民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聲一聲的喊著“徐大人”。
“以前看你們從未傷及人類的性命,對你們也并未下死手,如今看來,是我的手軟害了他們?!?徐松淮的嘴角微微彎起,顯然是氣急了。
“愚蠢的人類!殺了我的孩子還不夠!居然還要想我倆作為祭品獻給他們的神明!”狼美人怒道。
“你們!你們是妖怪!怪物!怪物的孩子也是怪物!”有個村民大聲的喊著,“怪物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狼王笑了一聲,又靠近了那個村民一些,那個村民腿又抖了抖,瞳孔里滿是害怕。
“我的孩子死了,他們的孩子憑什么可以活的好好的!”狼王瞪著徐松淮,“自詡行走在人間公平的審判者,這次你要如何審判呢?”
“誰要是能夠獵殺森林里的三頭狼,那可就是村里最勇敢的勇士,賞賜米糧五斗,黃金三兩。”狼美人的眼里滿是淚水,“在我眼里,他們的孩子也是怪物。徐大人,你無法救下剩下的全部人,你救這一個,我就去殺另外一個?!?/p>
“銀生,你知道的,我只會阻止妖怪殺人,阻止不了,就殺妖怪?!毙焖苫磳⑹种械膭従忁D(zhuǎn)了一圈,淡淡的開口。
“那我就要看看,我們誰能夠獲得這場戰(zhàn)斗的勝利?!崩峭蹉y生開口,“是看我倆殺的多,還是你殺我們倆快?!?/p>
但是這也就意味著,所有人都處于即將死亡的危機下,就連徐松淮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攔下兩個剛經(jīng)歷喪子之痛的父母。
“你的孩子!又不是我們殺的!是他殺的!”一個村民突然開口,用手指向另外一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是他殺的你的孩子!你殺他就好了!為什么要對我們動手!”
“冤家有頭!債有主!你殺了他,放過我們其他人!”仿佛是大家找到了主心骨,又有許多村民開口迎合起來。
被指認(rèn)的青年不可思議的看向他們。
剩下的村民的聲音越來越大,讓青年震耳欲聾。
就連徐松淮都感覺到了驚訝。
徐松淮最開始的想法,是除盡天下所有的妖。
后來,他知道妖與妖不可一概而論,不可一并誅之。
他期望人,妖能夠和諧共處。
但是,人和妖終究是不可能平安無事的在同一片天空下相處的。是曾經(jīng)的他太想當(dāng)然了。
人對妖充滿恐懼。而人又是最奇怪的生物,一邊恐懼又妄想征服。
他們用金錢和地位堆砌出一個無畏的強者,祈禱他天生具有無上的力量可以解決一切。
比如此刻眼前的這個青年,他在前幾日還被吹捧為給整個村莊帶來活路和自由的英雄。
然后也“自愿”承擔(dān)一切。
比如現(xiàn)在一切原罪的始作俑者。
可笑至極。
“噗嗤!”一道聲響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是那個青年,他把手里為了除妖的武器狠狠的刺向了把他推出來交差的村民。
連徐松淮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狼王身上,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那個村民大概這輩子也沒想到會死在同村人的手里。
“這可不是我們動的手。”狼美人嘲笑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原來,人族還有如此大義滅親之人,這話是這么說的吧?”。
“可你們已經(jīng)害死了許多人命。”徐松淮開口,“我得為那些人討回公道。”
“還有一句話你說錯了?!彼^續(xù),“我不是公平的審判者,身份和立場就讓我站在人類這一邊。”
“那看來我們今天沒什么好說的了,你死我活?!便y生開口。
雙方都不再保留自己的實力,劍光如閃電般劃破長空,向銀生的胸口刺去,而狼爪也在瞬息之間斬斷徐松淮耳畔的頭發(fā),招數(shù)讓人眼花繚亂,每一擊都致命無比,卻巧妙地避開了周圍之人。
但好景不長,狼王逐漸在這場交鋒中落入下風(fēng)。狼美人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瞥了一眼般若,心里下了某種決定,轉(zhuǎn)身向般若發(fā)起攻擊。
狼美人的速度很快,轉(zhuǎn)眼爪子已經(jīng)快掐著般若的脖子。徐松淮被銀生纏住,無法再分出心神。那片奪目的紅色眼看就要喪命于狼美人之手。
在戰(zhàn)場上,生命的存亡僅懸于須臾之間。
“其實我知道你沒打算殺我?!卑闳敉犷^側(cè)到美人的耳邊,低聲說道,“對不起?!?/p>
般若的劍尖從狼美人的另一個肩膀透出,鮮血濺在了般若臉上。
一雙手覆蓋在般若的眼睛上。
是徐松淮,他拔出插在銀生胸口上的劍,極速向這邊趕了過來。
“銀生——”狼美人顧不得肩膀上的新傷舊痛,連滾帶爬的向狼王跑去,她踉踉蹌蹌的抱起了銀生,轉(zhuǎn)眼跑進了森林,不見了蹤影。
徐松淮看了眼他們離去的方向,不再理會。村民也早在打斗聲中早早的溜走,逃回了家中。
此時天地只剩下他和她二人。
“我太害怕了?!卑闳籼а弁焖苫?,手不停地抖,卻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對不起。是我讓你分心了,她要是回來報復(fù)你怎么辦,對不起,對不起?!?/p>
徐松淮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干凈的布來,把般若的臉擦干凈。
“不怕。沒有事的?!毙焖苫窗参克?。
“他已經(jīng)報復(fù)過我了,我說我未來將痛失我愛?!?/p>
“但是我愛的人早就死了?!?/p>
般若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這世上的每一個地方每時每分每刻都會有矛盾。人和妖之間更是有著無法跨越的溝壑。有矛盾的地方就會有沖突,就會有死亡?!毙焖苫纯聪虬闳?,“我仗劍行走人間那么多年,人類的鐵匠為我打造最好的劍來除妖,奉我為神明??闪夹牡淖l責(zé)又不允許我隨意降下審判。我到底該站在哪一邊呢?”
又?jǐn)貧⒁活^在人間作亂的妖怪,徐松淮耳邊仿佛又響起一聲聲凄厲的哭嚎,伴隨著感謝他大恩大德的哭腔,讓他的頭一陣一陣的疼。徐松淮轉(zhuǎn)頭看向般若。罷了,他又在期待能聽到什么呢?
如今已是元日十七年,距離徐松淮撿到般若,已經(jīng)過了八個年頭。
般若一直在長大,劍術(shù)也愈加高超。只是她神智仍同八歲孩童。
師父說,般若的魂魄不齊,思維和想法無法像一個正常的人類那樣成長,所以很多事物她都聽不懂,也不能理解,所以總是癡癡傻傻。要想她恢復(fù)正常,只能慢慢的用法力養(yǎng)。
“站在自己這邊。大人,你不是他們?nèi)祟惖木仁乐?。”般若回答,“善惡到頭終有報,因果輪回是誰也逃不脫的。一切都是命數(shù),該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背龊跻饬系?,般若開口了。
“誰也不能徹底拯救誰?!?/p>
他記得他從未教過般若這些。他也意識到般若再不是曾經(jīng)只知玩耍的小姑娘,她已經(jīng)開始對這個世界有她自己獨特的認(rèn)知,她的自我意識逐漸蘇醒。
或許是魂魄開始重聚了。
另一個般若說不上可愛,甚至說有些冷酷,總是講出與眾不同駭世駭俗的觀念。
隨著時間的拉長,最后的她會是什么性格,什么樣子,除了她自己也許沒人會知道。
對于自己產(chǎn)生的變化,般若心里同樣清楚。她到底是誰,到底來自哪里,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徐松淮的家門口,又為什么不愿離開。
她就是千雪。
她非人非妖,是厲鬼的重生罷了。
三年前阿七把她撿回去放在美人譜溫養(yǎng)靈魂,在兩年前她擁有了一點點神智,便悄悄的跑出來了。
應(yīng)該也不算悄悄,多半已經(jīng)被阿七發(fā)現(xiàn)了,般若想,居然還沒抓著她回去。
裝吧。般若想,裝到她再也裝不下去,她就離開。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自己也逐漸恢復(fù)記憶了一部分的記憶,剩下的記憶,師父說要看緣分和造化。
千雪是他的妻子。
他沒想到她會殺了他敬重的師祖。師祖從小看著他長大,帶他下山捉妖,教他法術(shù)。父母自幼不在身邊,他跟著師祖師父一起生活,宛若父子。
“我是妖啊。別傻了?!鼻а┛粗?,豆大的淚珠從眼睛里落出來。
最后千雪在家中病逝而亡,走的悄無聲息。
一切的恨和愛都埋沒在死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