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康站在門外。
他看著祁同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那挺拔的姿態(tài),帶著志得意滿的鋒芒。
他轉(zhuǎn)過身,推門走回那間還殘留著祁同偉氣息的辦公室。
趙立春正低頭批閱著一份文件。
“書記?!?/p>
李達康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wěn)。
趙立春沒有抬頭,只是用筆尖點了點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是一份關(guān)于金山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情況的報告。
“達康,金山縣的情況,你最近關(guān)注過嗎?你覺得,如果讓你去那里,能畫出怎樣最新最美的圖畫?”
李達康走上前,拿起那份報告。
他的心猛地一凜.。
這哪里是詢問,分明是書記在給他出考題,更是暗示著未來的走向。
“金山縣雖然窮,但是個好地方?!?/p>
趙立春的聲音悠悠傳來,
“窮,才有干頭。一張白紙,才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p>
他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這位跟了多年的秘書。
“你跟著我,看了這么多年,也該自己下去,親手畫一畫了?!?/p>
李達康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他知道,這是機會。
“我聽說,金山縣的路,很難走?!?/p>
趙立春的語氣里,意味深長。
“書記放心?!?/p>
“路是人走出來的。路不平,我鏟了它!沒有路,我用手刨出一條來!”
趙立春笑了,那是真正滿意的笑。
“好?!?/p>
他站起身,走到李達康身邊,拍了拍他堅實的肩膀。
“剛才那個祁同偉,很有想法。但是,想法終究是想法?!?/p>
“漢東需要會想的人,但更需要的,是會干的人?!?/p>
“達康,別讓我失望?!?/p>
“是!書記!”
……
與此同時。
一輛黑色的奧迪,悄無聲息地滑進了省委家屬院。
高育良走下車,來到梁群峰的住所。
開門的是梁家的保姆。
高育良熟門熟路地走上樓,在書房門口,輕輕叩了三下。
“進來?!?/p>
是梁群峰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高育良推門而入。
“老領(lǐng)導(dǎo),您找我?”
高育良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
“坐吧?!?/p>
梁群峰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高育良坐下,腰桿挺得筆直。
“育良啊,”
“你在檢察院,待了幾年了?”
高育良端坐的身形,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握著膝蓋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
“報告老領(lǐng)導(dǎo),**年了。”
“三年……”梁群峰點了點頭,像是自言自語。
“檢察院的工作,性質(zhì)特殊。干得久了,容易鉆牛角尖,看問題非黑即白?!?/p>
“這不好。一個干部,尤其是我們漢大出來的干部,眼光要全面,格局要大。”
高育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呂州,現(xiàn)在是全省的焦點。趙立春把寶都押在了那里?!?/p>
“我想讓你過去,擔(dān)任呂州市的副市長,分管文教衛(wèi)?!?/p>
高育良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從省檢察院檢察長,到呂州市副市長。
級別沒變,但權(quán)力,卻是天壤之別。
一個,是政法系統(tǒng)的普通角色。
另一個,是真正進入了政府核心序列,手握實權(quán)的政治家。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步。
“老領(lǐng)導(dǎo),我……”
高育良的臉上,浮現(xiàn)激動與惶恐。
“我怕我能力不夠,辜負了您的栽培?!?/p>
“你的能力,我清楚?!?/p>
梁群峰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
“我讓你去呂州,有兩層意思?!?/p>
“第一,你要去哪里,給我看清楚,趙立春到底想干什么,他手里的牌,還有多少。”
“第二,”
梁群峰聲音壓低了幾分。
“也是最重要的一點?!?/p>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一年?!?/p>
“一年后,漢東政法委這面大旗,需要一個新的領(lǐng)頭人?!?/p>
“育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無數(shù)念頭在高育良的腦海中炸開,最終匯成了一幅清晰無比的權(quán)力版圖,而版圖的最中央,赫然出現(xiàn)了他自己的名字。
這句話的分量,比那紙任命書,要重一萬倍。
這是托付,是禪讓,是漢大系這面大旗,從一個人的手中,交接到另一個人手中的神圣儀式。
這一次,沒有絲毫的表演成分。
那份激動,發(fā)自肺腑。
“老領(lǐng)導(dǎo),您放心!”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我高育良,永遠是您的學(xué)生!”
梁群峰滿意地點了點頭。
房間里的氣氛,在這一刻,不再是上級與下屬,而更像是一種衣缽的傳承。
“對了,”梁群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似隨意地問道。
“祁同偉,最近上躥下跳的,很活躍啊?!?/p>
高育良的心中一凜。
“聽說,他在趙立春面前,很得臉面?”
高育良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聲音沉穩(wěn):“老領(lǐng)導(dǎo),祁同偉這一次,確實走了一步險棋?!?/p>
“但他這步險棋,也為我們探明了趙立春的虛實。”
梁群峰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哦?說來聽聽?!?/p>
“以前,我們都以為,趙立春是鐵板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高育良的眼中,閃爍著思辨的光芒。
“但祁同偉這件事,讓我們看清楚了。他趙立春,也是人,他也有弱點?!?/p>
“他的弱點,就是他那個寶貝兒子,趙瑞龍?!?/p>
“祁同偉,就是抓住了這個弱點,硬生生在他那塊鐵板上,撬開了一條縫?!?/p>
高育良的分析,冷靜而深刻。
“所以,祁同偉這小子,膽量是夠大,手段也夠野,像一頭狼。但狼有狼的用處,現(xiàn)在放他去趙立春的羊圈里鬧一鬧,豈不更好?”
書房里,一片寂靜。
梁群峰端著茶杯,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眼神里已經(jīng)有了自己光芒的學(xué)生,心中五味雜陳。
他很高興,高育良終于有了獨當(dāng)一面的格局和手腕。
但同時,他也生出了一絲警惕。
祁同偉!
這只他親手養(yǎng)大的鷹,翅膀,已經(jīng)硬了。
“你說的,有道理?!?/p>
良久,梁群峰緩緩開口。
“這只鷹,既然是放出去的,那繩子,就要抓在你自己手里?!?/p>
“別讓他飛得太高,忘了回家的路。”
“我明白?!备哂颊酒鹕?,臉上是那副熟悉的,恭敬謙卑的笑容。
“老師您放心,線,永遠在您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