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漢東省公安廳。
祁同偉剛處理完手頭積壓的幾份文件。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傳來一陣喧嘩。
緊接著,門被“砰”的一聲,粗暴地推開。
一個穿著考究,在一群人的簇?fù)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
他身后跟著的幾個人,個個西裝革履。
來人環(huán)視了一圈這間樸素到有些簡陋的辦公室,眉頭一皺,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目光最終落在祁同偉身上,用下巴點了點,語氣像是主人在喚一個下人。
“你,就是祁同偉?”
祁同偉的目光從文件上抬起,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囂張跋扈的年輕人。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這張臉,他到死都記得。
趙立春的獨子,漢東省人盡皆知的“太子爺”——趙瑞龍。
前世,自己為了巴結(jié)他,沒少替他的惠龍集團(tuán)干些見不得光的臟活,最終一步步淪為趙家的走狗,萬劫不復(fù)。
祁同偉心中一片冰冷,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緩緩站起身,語氣不卑不亢:“我是祁同偉,請問你是?”
“呵,”趙瑞龍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我爸趙立春。這個介紹,夠不夠?”他俯視著祁同偉,眼神里滿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聽說了,你在我奶奶墳前表現(xiàn)不錯,我爸很欣賞你?!?/p>
祁同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趙瑞龍很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特供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身后立馬有人湊上前來,畢恭畢敬地為他點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將煙霧噴在祁同偉的臉上,慢悠悠地說道:“我爸說你有前途,那你的前途就在我這兒。我呢,最近在呂州看上了一塊地,有點小麻煩。有幾個不開眼的釘子戶,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動用一下你們廳里的關(guān)系,去‘教育教育’他們,讓他們明白明白,在漢東,誰說了算?!?/p>
這番話,他說得輕描淡寫,就像是讓祁同偉去樓下買包煙一樣隨意。
祁同偉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答應(yīng)他,就等于接過了趙家遞來的第一把屠刀。
從今天起,他就是趙瑞龍的馬前卒,手上會沾滿洗不掉的污穢。
他重生回來想要“站著”活的誓言,將徹底淪為一句空話。
他會再次踏上前世那條不歸路,成為人人唾棄的惡犬。
可如果不答應(yīng)……
祁同偉能想象得到,趙瑞龍這個被慣壞的太子爺,會在趙立春面前搬弄是非,說他祁同偉不識抬舉。
自己好不容易在趙立春那里建立起來的“有格局、有見識”的形象,會瞬間崩塌。
一個不聽話的工具,趙立春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扔掉,甚至為了安撫兒子,反手將他打入深淵。
趙瑞龍看著沉默的祁同偉,臉上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和威脅。
“怎么?祁處長,這點小事,很為難嗎?”
“還是說,我爸看錯了人,你這個緝毒英雄,中看不中用?。俊?/p>
祁同偉的瞳孔猛地一縮。
但他臉上,卻忽然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龍哥,你誤會了?!彼穆曇魤旱煤艿停瑓s字字清晰。
“您是誰?您是趙書記的兒子,是惠龍集團(tuán)的董事長。您的身份,辦的都應(yīng)該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區(qū)區(qū)幾個釘子戶,這種上不了臺面的臟活,怎么能勞動您的大駕,更不能臟了您的手?”
趙瑞龍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舉動和一番話搞得一愣,下意識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祁同偉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湊到趙瑞龍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龍哥,這種事,如果動用公安廳的名義去辦,動靜太大,容易留下話柄。到時候,陳巖石那些人,肯定會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跑到書記那里去告狀,說您打著書記的旗號在外面胡來。為了幾個刁民,讓書記煩心,不值當(dāng)?!?/p>
這番話,瞬間擊中了趙瑞龍的軟肋。
他雖然囂張,但也知道,他的一切都源于他父親。
他最怕的,就是趙立春。
“龍哥,您聽我說完。”
祁同偉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強拆,是下策。現(xiàn)在不比以前,老百姓手里都有手機(jī),隨便拍個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去,就是一場輿論風(fēng)暴。到時候,事情鬧大了,省里必然要派調(diào)查組。查到最后,您這塊地能不能拿到手是小事,萬一影響了書記的聲譽,那才是天大的麻煩?!?/p>
趙瑞龍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當(dāng)然知道那些老家伙有多煩人,尤其是檢察院那個茅坑里的石頭陳巖石,就喜歡盯著他們趙家的事。
如果真因為幾個刁民,讓老頭子不痛快,那他可沒好果子吃。
趙瑞龍不耐煩地?fù)]了揮手,將煙灰彈在光潔的地面上,“那你說怎么辦?難道就讓那幫窮鬼,擋著我的財路?”
祁同偉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趙瑞龍這句問話。
“所以,我們不能用‘拆’的思路,得用‘送’的思路?!?/p>
“送?”趙瑞龍皺起了眉,顯然沒跟上祁同偉的節(jié)奏。
“對,送溫暖,送工作,送前途!”
祁同偉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充滿了格局和遠(yuǎn)見,
“龍哥,您是惠龍集團(tuán)的董事長,是漢東省青年企業(yè)家的表率。您在呂州的項目,不能僅僅是一個地產(chǎn)項目,它應(yīng)該是一個‘以商促善,以企扶貧’的標(biāo)桿工程!”
趙瑞龍的大腦,被這幾個高大上的詞砸得有些發(fā)懵。
祁同偉趁熱打鐵,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在為趙瑞龍描繪一幅宏偉的藍(lán)圖:“您聽我的。第一步,以惠龍集團(tuán)的名義,和呂州市政府聯(lián)合,高調(diào)宣布一個‘惠龍·新村’扶貧計劃。就說您心系呂州百姓,要投資解決一部分貧困人口的就業(yè)和住房問題?!?/p>
“第二步,從那些釘子戶里,找出最窮、最困難、鬧得最兇的那一戶。然后,把他請過來,當(dāng)著所有媒體的面,給他一套新房的鑰匙,再給他一個惠龍集團(tuán)的正式工作崗位!把他樹立成一個‘知恩圖報、擁護(hù)發(fā)展’的典型!”
“第三步,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大肆宣傳!讓報紙、電視臺天天報道這個典型。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跟著政府走,配合惠龍集團(tuán),就有好日子過。而那些頑固不化的釘子戶,就成了為了個人私利,阻礙大家共同致富的絆腳石!”
祁同偉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擲地有聲。
“龍哥,您想。到那個時候,還需要我們動手嗎?那些想過好日子的鄰居,那些渴望政績的當(dāng)?shù)馗刹?,會主動去給剩下的釘子戶做工作。我們這是陽謀!是從內(nèi)部分化他們,瓦解他們!用輿論和人心,把他們最后那點抵抗意志,徹底碾碎!”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趙瑞龍身后的幾個跟班,已經(jīng)聽傻了。
他們跟在趙瑞龍身邊,干過不少臟活,但想的都是怎么用拳頭,從來沒想過,事情還能這么干!
趙瑞龍死死地盯著祁同偉,那眼神,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人。
暴力強拆,那是他爹最不喜歡的、上不了臺面的手段。而祁同偉這個計劃,不僅能把事情辦成,還能讓他趙瑞龍從一個霸道的商人,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有社會責(zé)任感、有政治智慧的“儒商”。
這要是傳到他父親耳朵里,那評價絕對不一樣!
實在是太高明了!
這個祁同偉,腦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
“好……好一個陽謀!”趙瑞龍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一拍大腿,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欣賞的笑容。
“祁同偉,你小子,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