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康的目光，又落回陳海身上。
這小子，額頭上都快急出汗了。
他心里冷哼一聲。
太老實了，老實到甚至有些平庸。
反貪局長的位置，交到這種人手上，遲早要出問題。
陳海這孩子，秉性不壞，可腦子里缺根弦。
他只看得到黑與白，卻看不到黑白之間那片復(fù)雜的灰色地帶。
讓他查個處級干部還行。
可一旦涉及到丁義珍這種級別，涉及到背后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guān)系，他就抓瞎了。
李達康甚至能猜到，這反貪局長的位子。
八成也是高育良看在他父親陳巖石的面子上，順手推上去的。
一個工具人罷了。
看來，等這陣風(fēng)過去，得想個辦法，把陳海從反貪局長的位置上挪一挪了。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高育良回來了。
他表情嚴肅，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陳海幾乎是彈射起步，急切地問道：“高書記，沙書記怎么說？”
高育良坐下，端起已經(jīng)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沙書記指示……”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相機決斷?！?/p>
陳海愣住了。
相機決斷？這是什么指示？
說了跟沒說一樣??！
李達康心里卻在冷笑。
好一個沙瑞金，新官上任，果然不簡單。
他這是在考驗漢東省這班人的成色。
高育良顯然也讀懂了這層意思。
“我的理解是，沙書記讓我們不要有任何顧慮，一切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來辦。”
“丁義珍的問題，既然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線索，那就不能再拖了?！?/p>
他目光一凜，看向季昌明和陳海。
“我宣布，立刻對丁義珍進行抓捕！”
“檢察院執(zhí)行，公安廳方面，祁同偉同志，你要全力配合！”
“是！”祁同偉立刻站了起來，聲音洪亮。
“收到！”陳海也猛地反應(yīng)過來，激動地滿臉通紅。
總算……總算可以行動了！
然而，就在這“群情激奮”的時刻。
“砰！”
李達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怒視著高育良。
“現(xiàn)在才決定抓？”
“高書記，從我們開會到現(xiàn)在，過去了多久？”
“如果人跑了，這個責(zé)任，誰來負？你高育良來負嗎？”
高育良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達康同志，請注意你的言辭！”
“我這是在向省委書記匯報工作，是履行正常的組織程序！有什么錯？”
“程序？狗屁的程序！”
李達康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等你的程序走完，黃花菜都涼了！”
“你……”
“我懶得跟你在這里掰扯！”
李達康抓起桌上的公文包，看也不看其他人，徑直朝門口走去。
“出了事，你們政法委自己兜著！”
“哼！”
一聲冷哼，他甩門而出。
……
走廊里，李達康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秘書正等在門口，看到他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書記……”
“回辦公室?！?/p>
李達康言簡意賅，腳步不停。
坐進專車的后座。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剛才的憤怒當然是演的，演給高育良看，演給所有人看。
他李達康，永遠是那個雷厲風(fēng)行、一心為公的市委書記。
就算丁義珍跑了，那也不是他李達康的責(zé)任，而是政法委貽誤戰(zhàn)機。
這個鍋，必須由高育良來背。
李達康睜開眼，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孫連城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謙卑的聲音。
“書記，是我，我是連城啊?！?/p>
光明區(qū)區(qū)長孫連城，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下屬。
“丁義珍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李達康開門見山。
孫連城的聲音有些遲疑。
“……聽到一點風(fēng)聲，書記，丁市長他……”
“他出事了?！?/p>
李達康打斷他。
“現(xiàn)在，你立刻來我辦公室一趟，接手光明峰項目的所有工作?！?/p>
“??？”
孫連城顯然被這個消息砸蒙了。
“啊什么??！”
李達康聲音一沉。
“丁義珍留下的那個爛攤子，你必須給我穩(wěn)??！”
“尤其是光明峰項目，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
“項目工地，給我派人盯緊了！工人的情緒，要安撫好！”
“絕對不能出現(xiàn)群體性事件！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明白了！書記放心，我……我這就去辦！”
孫連城在那頭連連應(yīng)答。
李達康嗯了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處理完公事，他手指在屏幕上劃動，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歐陽菁，他的妻子。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達康？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歐陽菁慵懶的聲音。
“你在哪？”
李達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在行里啊，還能在哪，開會呢。什么事，快說，忙著呢?！?/p>
“回家。”
李達康只說了兩個字。
歐陽菁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回家？你沒搞錯吧？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我怎么回去？”
“我給你三個小時?！?/p>
李達康的語氣不容置喙。
“你……”
歐陽菁的火氣也上來了。
“你以為你是誰？你說回家我就得回家？銀行是我家開的？”
面對妻子的咆哮，李達康只是靜靜地聽著。
等她吼完了，他才緩緩開口。
“歐陽菁，我們離婚吧。”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陳默。
過了許久，歐陽菁尖銳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你……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離婚?！?/p>
李達康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平靜。
“丁義珍出事了?！?/p>
“漢東的天，要變了?！?/p>
“我們之間，也該做個了斷了。”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歐陽菁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恐。
“這不是威脅，是通知?！?/p>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沒有給歐陽菁任何反駁的機會。
李達康將手機扔在一邊，再次閉上了眼睛。
一場席卷漢東的政治風(fēng)暴，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
而他，必須在這場風(fēng)暴中，清理掉自己身邊所有的隱患。
無論是工作上的，還是家庭里的，一個都不能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