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整個世界,在我耳邊,都消失了。
我聽不到,震天的喊殺聲。
我聽不到,兵器碰撞的,刺耳聲。
我聽不到,傷者的哀嚎,和垂死者的悲鳴。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滾燙的,血紅色的寂靜。
我的腦海里,只回響著,一個聲音。
一個,古老的、蒼涼的、屬于我們老秦人,刻在骨子里的,聲音。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仇!
這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靈魂。
是啊,仇!
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王,這些發(fā)動戰(zhàn)爭的將,毀了我的家,奪走了我的妻子,殺死了我的兄弟!
是他們,讓我們,這些只想好好活著的普通人,變成了,互相殺戮的野獸!
一股,從未有過的,暴虐的,憤怒,像火山一樣,從我的胸腔里,噴發(fā)了出來。
我不再是我。
我是牛,是猴,是尾,是石。
我是,所有,死在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中的,冤魂的集合體!
我沖進了,敵人的陣中。
我手里的戈,不再沉重。
它仿佛,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不再,閉著眼睛,胡亂地,捅刺。
石,曾經(jīng)教我的,那些,最基礎(chǔ)的,招式,此刻,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突刺,格擋,橫掃。
每一個動作,都干凈利落,都充滿了,一種,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本能。
一個魏兵,舉刀,向我砍來。
我不閃不避,用戈桿,格開他的刀。同時,手腕一翻,戈的另一端,“卜”字形的“內(nèi)”,狠狠地,啄在了他的面門上。
他的腦袋,像一個爛西瓜,向后,爆開。
另一個魏兵,從側(cè)面,用長戟,刺向我的肋下。
我身體一矮,躲開他的攻擊。然后,順勢,用戈的鋒刃,劃開了他的,大腿。
他慘叫著,倒了下去。
我,在殺人。
我,在高效地,冷酷地,殺人。
我沒有感到,一絲的恐懼,和不適。
我只感到,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意。
一種,復仇的,快意。
越來越多的弟兄,沖上了城墻。
他們看到,我,這個,穿著屯長戰(zhàn)袍的,小兵,像一尊殺神一樣,在敵群中,左沖右突。
他們,都愣住了。
然后,他們的血,也,被點燃了。
“為石屯長報仇!”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了聲。
“報仇!”
“報仇!”
“報仇!”
所有的秦兵,都瘋了。
他們,像一群,黑色的潮水,跟在我的身后,向著,安邑城的深處,席卷而去。
我看到了,那個,站在箭樓上的,魏軍將軍。
他的臉上,不再有,戲謔。
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他想跑。
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沖上箭樓,一路上,所有阻擋我的敵人,都被我,用最野蠻的方式,撞開,砍倒。
我沖到了他的面前。
他舉起劍,想做,最后的抵抗。
我手里的戈,像一條毒龍,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我把他,高高地,挑了起來。
然后,我把他,從箭樓上,狠狠地,扔了下去。
我砍斷了,那面,代表著魏國榮耀的,帥旗。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城墻下,那,黑壓壓的,我方的,大軍,嘶吼道:
“安邑,破了!??!”
那一戰(zhàn),我們勝了。
一場,慘烈無比的,奇跡般的,大勝。
戰(zhàn)后,百將,不,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千將了。
他找到了我。
他看著我,這個,渾身是血,身上,穿著不合身的,屯長戰(zhàn)袍的,小兵。
眼神,無比復雜。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禾?!蔽艺f。
“好,禾?!彼c了點頭,“從今天起,你,就是新的,斥候屯,屯長。”
“你的爵位,升三級。賞田,百畝。錢,千金?!?/p>
我,沒有謝恩。
我只是,看著,滿地的,尸體。
看著,那些,穿著和我一樣,黑色軍服的,我的,袍澤兄弟。
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他沉默了。
很久之后,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