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龐涓看清樹上那七個字的、靈魂被恐懼攥住的那一剎那。
就在他為看清宿命而點亮的那一束火光,成為他自己催命符的那一剎那。
懸崖兩邊,一萬名弓箭手,同時松開了手中的弓弦。
“嗡——!”
那是死亡的共鳴。
一萬支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黑色的暴雨,遮蔽了星月,向著谷道中那密密麻麻的魏國騎兵,傾瀉而下。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毫無懸念的屠殺。
在狹窄的谷道里,魏國的精銳騎兵,成了最無助的活靶子。
他們引以為傲的機動性,在這里,變成了零。
他們身上堅固的鎧甲,在從天而降的、密集的箭雨面前,薄如紙片。
慘叫聲,哀嚎聲,戰(zhàn)馬的悲鳴聲,利箭入肉的噗嗤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了一曲最血腥、最殘酷的死亡交響。
士兵們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地倒下。
鮮血,瞬間染紅了馬陵道的土地,匯成一條條粘稠的小溪。
龐涓,就站在這片人間煉獄的中央。
他沒有動,也沒有試圖躲避。
他只是呆呆地,望著那棵樹,望著樹上那七個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圍魏救趙的故技重施,是為了利用他的驕傲。
減灶示弱的連番詭計,是為了引誘他的輕進。
狹窄險要的馬陵古道,是為了埋葬他的精銳。
而眼前這棵刻著他宿命的樹,則是孫臏,對他最惡毒、最殘忍的嘲諷和誅心!
他不是在追逐一個正在崩潰的敵人。
他只是一個被線牽引著,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自己走上屠宰場的、可悲的木偶!
他一生的智謀,一生的驕傲,一生的功業(yè),在這一刻,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天大的笑話!
“孫臏……孫臏!”
他嘶吼著,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不甘。
一輪箭雨過后,是短暫的停歇。
緊接著,是第二輪,第三輪……
齊軍的弓箭手,冷靜而高效地,執(zhí)行著收割生命的命令。
龐涓的身邊,親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用他們的身體,為他擋住那致命的箭矢。
但他,早已萬念俱灰。
他看著這漫天的箭雨,看著這滿地的尸骸,他知道,他輸了。
輸得如此徹底,如此屈辱。
他沒有死在千軍萬馬的沖鋒之下,沒有死在與敵將的榮耀對決之中。
而是死在了他師弟那無所不在的、如鬼魅般的、長達十三年的算計里。
他緩緩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那柄曾跟隨他,建立無數功勛的利劍,此刻,卻冰冷得刺骨。
他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這片他永遠也無法走出的黑暗山谷,仰天長嘆。
那聲音,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悲涼。
“遂成豎子之名!”
(終究,還是讓你這個小人,成就了你的威名?。。?/p>
話音未落,他橫劍自刎。
鮮血,噴涌而出,灑在了那片已經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
一代名將,就此隕落。
我坐在遠方高崗的戰(zhàn)車里,靜靜地聽著馬陵道中,那漸漸平息的喊殺聲和慘叫聲。
我沒有一絲笑容。
我的腿,在那一刻,仿佛又開始隱隱作痛。
是啊,師兄。
我大仇得報,我也用你的失敗,證明了師父的兵法。
我成了名。
但,那個曾在云夢山中,與我抵足而眠、暢談天下的師兄,也確確實實地,永遠地,死在了那片黑暗的谷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