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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漫進窗欞,濃得化不開。
聞笙眼皮猛地一跳,醒了。
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銹味。
恨!她該恨得徹骨!
可為什么,看著他連影子都快維持不住的樣子,心口那片被挖空的地方,會傳來更尖銳的撕.裂感?
日子在藥香和無聲的對峙里滑過。
她終究沒有喝下忘魂散。
玄凌淵的殘魂變得更淡,更安靜。
他不再試圖靠近屋子,只是遠遠地,日日夜夜,沉默地望著竹舍的窗口。
風穿過他虛幻的身體,帶不起一絲漣漪。
聞笙強迫自己視而不見。
她下山采買,街市依舊喧鬧。
她走過布莊,眼角余光瞥見鋪子里掛著一匹素凈云錦。
腳步,竟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那云錦,像極了她二十歲生辰那日,身上穿的裙子。
那天,陽光很好。
她穿著新做的月白云錦裙轉圈。
玄凌淵就倚在廊下看著她,平日冷峻的眉眼融化在暖陽里,唇角噙著笑意。
他說:“阿笙穿這個,好看?!?/p>
回憶的畫面清晰得刺眼。
聞笙猛地閉眼,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她強迫自己邁開腳步,像甩掉什么臟東西一樣,將那段可笑的記憶徹底拋在身后。
回到竹舍,她將買回的藥材重重擱在院中的石桌上。
一抬眼,又看見那抹掛在樹梢的幽藍。
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
她抓起桌上最苦最澀的黃連,大步走到樹下。
“看夠了嗎?”
她聲音冷硬,揚手,將藥草砸向他虛影所在的位置。
藥草穿過他稀薄的身體,簌簌落了一地枯葉。
“喜歡看?看這些苦藥渣子去吧!玄凌淵,你的存在,比這黃連還令人作嘔!”
藥渣散落,有些穿過他虛影落在地上,有些則沾在他那幾乎看不見的魂體邊緣。
他虛幻的身體晃動得厲害。
那幽藍的光,又黯淡了幾分。
他沒有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承受著。
聞笙喉間又苦又澀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喉嚨。
她猛地轉身,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回屋內,“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隔絕了陽光,也隔絕了那道快要消失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重新籠罩了云棲山。
竹舍里一片寂靜,只有引魂燈映著聞笙的臉。
她坐在燈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燈壁上那道細微的裂痕。
突然,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
像是心臟被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她猛地抬頭望向窗外。
一股浩瀚威嚴的氣息,毫無征兆地降臨。
瞬間鎖定了院外那棵老槐樹。
空氣凝固,連蟲鳴都死絕。
刺目的金光撕.裂了深沉的夜幕,將整個小院映照得亮如白晝。
金光中心,一道威嚴的身影凌空而立,直直刺向槐樹梢頭那抹殘魂。
“玄凌淵!”
神音隆隆,“逆天散魂,滯留人間,攪擾輪回!罪上加罪!當誅!”
最后一個“誅”字落下,如同天地律令。
一道純粹金色雷霆,朝著那抹脆弱的幽藍殘魂,悍然劈落。
速度快到超越了時間的感知。
聞笙的瞳孔驟縮。
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意識更快地動了起來。
她像一支離弦的箭,撞開竹門,朝著雷霆落下的方向,不管不顧地撲了出去。
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喊聲:“不!”
她看到了。
就在金色雷霆即將觸及樹梢的剎那,那抹殘影沒有逃,反而決絕地迎向了那道神罰。
“轟?。?!”
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響徹云霄。
刺目的強光吞噬了一切。
聞笙被氣浪狠狠掀飛,后背重重撞在竹舍的墻壁上。
光芒散去。
老槐樹被攔腰劈斷,焦黑的斷口冒著青煙。
樹梢空空蕩蕩。
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幽藍的光,沒有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跡。
徹底地,干干凈凈地......魂飛魄散。
聞笙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
她呆呆地望著那片空寂,望著那些迅速消失的藍芒。
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濺到的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此刻被虛無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