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搖頭：“菀常在的住處……華妃沒動?！?/p>
皇后心頭暗恨，竟平白讓那酷似純元的賤人得了便宜！又想到夏冬春被丟進(jìn)了碎玉軒，記起那個被抬為答應(yīng)的福子，沉聲問：“林答應(yīng)如何了？可還能起身？”
剪秋壓低聲音：“太醫(yī)院剛來回話，說林答應(yīng)……被人灌了極寒之藥，傷了根本，此生……再不能有孕了。”
皇后聞言，只淡漠地將耳墜放入妝奩：“呵，這倒像是華妃的手筆。不能生更好，省得本宮費(fèi)心?！彼D了頓，“皇上今夜……翻的誰的牌子？”
剪秋忙道：“皇上今日朝務(wù)繁忙，已在養(yǎng)心殿歇下了，怕是還未安寢?！?/p>
皇后望著鏡中自己模糊的容顏，不帶感情地牽了牽嘴角：“無妨。這后宮……往后，可有的熱鬧看了。”
雍正元年秋，天清氣朗。
碧空如洗，萬里無云，金燦燦的陽光鋪滿紫禁城的琉璃瓦，帶著初秋特有的暖意。
偶有雁陣排云直上，劃過澄澈的天幕——鴻雁高飛，在宮人眼中，是個極好的兆頭。
順貞門偏門前，甄嬛與安陵容剛下馬車，便見沈眉莊的轎子也堪堪停穩(wěn)。
沈眉莊儀態(tài)端方地朝二人頷首致意，珍珠步搖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
安陵容望著眼前森嚴(yán)的宮門，神色間帶著幾分拘謹(jǐn)與茫然，輕聲問候在門邊的太監(jiān)：“公公，此處是……？”
太監(jiān)躬身，聲音平板無波：“回小主，此乃順貞門偏門。”
“偏門？”安陵容微怔。
“是。嬪妃入宮，皆由偏門而入?！碧O(jiān)解釋得刻板，“唯有皇后娘娘，方能從大清正門鳳輦?cè)雽m?！?/p>
甄嬛身旁的教引姑姑芳若上前一步，低聲提醒：“小主，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會有公公帶你們?nèi)ジ髯缘膶m室?！?/p>
門口的總管太監(jiān)適時揚(yáng)聲：“時候不早了，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把各位小主的行李安置在各自的宮中，小主請即刻入宮吧?！?/p>
芳若忙問：“敢問總管，菀常在分在哪一宮？”
“承乾宮。”總管太監(jiān)答得利落。芳若眼中掠過一絲了然，隨即對甄嬛露出安撫的笑容：“承乾宮是極好的去處，小主安心去吧?！?/p>
引路太監(jiān)已分列兩側(cè)。一人對沈眉莊與甄嬛道：“沈貴人、菀常在，您二位同在承乾宮，請隨奴才這邊走?！绷硪蝗藙t轉(zhuǎn)向安陵容：“安答應(yīng)，請隨奴才來?！?/p>
甄嬛心中歡喜，拉住沈眉莊的手，又不忘回頭對安陵容溫言道：“陵容妹妹，你先安頓，待會兒得了空便來尋我們說話?！?/p>
安陵容怯生生點(diǎn)頭，目送著二人相攜而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絲難言的澀意。
承乾宮的朱漆宮門被太監(jiān)們緩緩?fù)崎_時，甄嬛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絹帕。
檐角鎏金的走獸在日頭下泛著暖光，院里那株百年海棠開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一地，竟像是鋪了層碎雪。
“這便是承乾宮？” 她側(cè)頭對身側(cè)的沈眉莊輕聲道，聲音里帶著幾分難掩的驚嘆。
沈眉莊眼簾微抬，鬢邊的步搖流蘇輕晃，儀態(tài)端凝：“先帝爺曾在此居住，果然氣象非凡。”她口中說著，目光已不著痕跡地掃過殿前威嚴(yán)的盤龍柱，指尖下意識地抿了抿袖口——入宮前母親的叮囑言猶在耳，見了上等規(guī)制的宮殿，切不可露怯。
正看得出神，廊下轉(zhuǎn)過來兩個人。
為首的宮女一身靛青宮裝，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只簪一支素銀扁簪，垂手躬身時腰背挺直如松，氣度沉靜：“奴婢崔槿汐，是承乾宮的掌事宮女?！彼砗蟮奶O(jiān)緊跟著利落打千：“奴才張全生，是承乾宮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給沈貴人、菀常在請安！”
甄嬛剛欲開口，沈眉莊已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頭，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免禮。往后宮中的一應(yīng)事務(wù)，還需你二人多費(fèi)心照應(yīng)?！?/p>
“奴才/奴婢謹(jǐn)遵貴人教誨?！贝揲认c張全生恭順應(yīng)聲。
甄嬛的話語卡在喉間，看著二人對沈眉莊那份自然而然的恭順，才后知后覺地想起——眉莊是貴人，自己是常在。
那一級之差，在此刻猶如一道無形的鴻溝。
方才眉莊那行云流水般的主位姿態(tài)，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兩人身份之別。
她垂下眼睫，指尖的絹帕被無意識地揉捏得更加褶皺。
“兩位小主一路辛苦，請先到各自殿中歇息?！贝揲认D(zhuǎn)向甄嬛，引著她踏上漢白玉臺階。
甄嬛跟著往里走，眼看就要邁過正殿那高高的門檻，一個清脆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崔姑姑且慢！”沈眉莊身邊的貼身宮女采月上前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屈膝道：“按宮規(guī)，正殿乃主位娘娘居所。菀常在如今只是常在位分，入住正殿……怕是不合規(guī)矩?！?/p>
這話如同兜頭一盆冷水，甄嬛猛地頓住腳步，臉上瞬間涌起尷尬的紅暈。
她竟完全忘了這層！只顧著驚嘆宮殿的華美，險些犯下僭越的大錯。
“是……是我疏忽了！”甄嬛連忙后退兩步，臉上火辣辣的，帶著歉意看向沈眉莊，“眉姐姐，是我唐突了?！?/p>
沈眉莊笑容溫婉，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你我姐妹，何須如此見外。”她轉(zhuǎn)向崔槿汐，吩咐道：“便帶嬛妹妹去西偏殿安置吧，離得近，走動也方便?！?/p>
“是?！贝揲认珣?yīng)聲，重新引著甄嬛轉(zhuǎn)向西側(cè)回廊。
廊下清風(fēng)拂過，送來海棠花甜膩的香氣，甄嬛卻覺得那香氣里莫名摻了一絲苦澀。
沈眉莊的不在意是真的，可采月那句規(guī)規(guī)矩矩的提醒，還有自己方才那瞬間的恍惚，都像根細(xì)針，輕輕刺在了心上。
西偏殿的門被推開，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甄嬛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沈眉莊正站在正殿前，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金邊，她正從容地與張全生交代著什么，端莊得如同一幅精心繪制的宮廷仕女圖。
甄嬛輕輕吁出一口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心緒，邁進(jìn)了屬于自己的那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