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混雜著消毒水、陳舊紙張、以及某種名為“高壓”的無形物質。國安部漢東特別行動指揮中心內,巨大的電子屏幕墻無聲地吞吐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流。
錯綜復雜的網絡節(jié)點圖、閃爍跳躍的信號追蹤軌跡、瀑布般傾瀉而下的資金流向分析……冰冷的藍光映照著下方數十張同樣冰冷而專注的面孔。鍵盤敲擊聲匯集成一片低沉而急促的嗡鳴,如同戰(zhàn)爭機器運轉時齒輪的咬合。
中心最核心的位置,袁澤如同一尊墨玉雕成的塑像。墨綠色的軍裝常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大校肩章上兩杠四星在頂燈冷冽的光線下折射出堅硬、銳利、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雙手撐在寬大的弧形控制臺上,身體微微前傾,深潭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主屏幕中央那個被猩紅色光圈死死鎖定的名字——丁義珍。
屏幕被切割成數個區(qū)塊。左上角是丁義珍秘密關押點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這位前副市長蜷縮在特制的審訊椅上,昂貴的絲綢睡衣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沾滿了不明污漬和塵土。
他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喪家之犬。汗水浸濕了他的鬢角,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
兩名身著便裝、眼神銳利如鷹隼的國安審訊專家,一左一右,如同經驗老到的獵手,用冰冷、精準、鍥而不舍的問題,一層層剝開他最后殘存的僥幸和油滑編織的偽裝。
“丁義珍,山水莊園地下三層保險庫的備用鑰匙在誰手里?”
“湯姆·丁這個名字,是誰幫你搞定的?”
“洛杉磯日落大道那棟價值一千二百萬美元的別墅,產權掛在哪家離岸公司名下?”
“祁同偉廳長,在出逃前三天,和你最后一次加密通話,具體說了什么?”
每一個問題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刺向他最致命的神經末梢。
丁義珍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眼神渙散,精神防線在連續(xù)高強度、多輪次的轟炸下,早已搖搖欲墜,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
他徒勞地試圖蜷縮身體,手腕腳踝上沉重的鐐銬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刺耳而絕望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審訊室里格外清晰。
袁澤的目光掃過丁義珍狼狽不堪的影像,沒有絲毫波瀾。
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失去價值的殘破標本。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屏幕的其他區(qū)域。
右側,是如同蛛網般瘋狂蔓延的人物關系圖。丁義珍的名字位于核心,無數條深淺不一的紅色線條輻射出去,貪婪地纏繞著漢東政商兩界的諸多節(jié)點。
其中幾條粗壯得刺眼的紅線,如同毒蛇的信子,貪婪地舔舐著“祁同偉”、“山水集團高小琴”、“趙瑞龍”……一個龐大而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網絡,在國安部強大的情報能力下,正被一層層剝開腐敗的外衣,暴露出內里觸目驚心的潰瘍和膿瘡。
下方,是瀑布般滾動的加密通訊記錄解析和海量資金流水。密密麻麻的數字和代號如同蟻群,在屏幕上瘋狂地涌動、重組、分離。
“情報分析組,”袁澤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指揮中心內所有的雜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戴著耳麥的工作人員耳中,“鎖定資金流向圖第C7節(jié)點,深挖‘瑞龍海外控股’與‘月牙湖發(fā)展基金’的交叉路徑。
我要他們過去五年所有關聯(lián)交易的原始憑證和經手人信息。精確到每一筆匯款的銀行水單和簽名授權書?!?/p>
“是!袁司!”耳機里傳來迅速而干練的回應。
“技術組,”袁澤的目光銳利如電,掃過屏幕上一個快速閃爍的加密信號源,“目標‘獵犬’報告,丁義珍加密手機殘片數據恢復進度85%。
加大算力投入,我要最后那15%的核心通訊記錄,尤其是他在出逃前72小時內的所有加密通話內容。時間窗口,壓縮到兩小時內?!?/p>
“明白!算力峰值已啟動!”技術主管的聲音帶著一絲亢奮。
“行動組,”袁澤的視線落在屏幕上幾個不斷移動的綠色光點上,“監(jiān)控名單更新:高小琴及其核心助理,實時位置同步至你們終端。一級戒備,防止目標狗急跳墻,銷毀關鍵物證或潛逃。
授權在遭遇抵抗時,使用非致命武力控制。我要活的,更要她腦子里的東西!”
“行動組收到!目標已鎖定!實時監(jiān)控中!”行動組長的聲音如同鋼鐵碰撞,帶著鐵血的肅殺。
一道道指令簡潔、有力,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切割著龐大而混亂的情報肌體。
整個指揮中心在袁澤冰冷而強大的意志驅動下,如同一臺精密度達到納米級的戰(zhàn)爭機器,高速、高效、冷酷地運轉著,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氣息。
巨大的電子屏幕如同跳動的脈搏,映照著他冷硬如巖石的側臉輪廓,那上面沒有絲毫屬于勝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沉靜的、掌控全局的冰冷。
就在這時,袁澤的目光猛地一凝。他微微瞇起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視線聚焦在主屏幕下方滾動的海量數據流中幾個不起眼的字符上。
那僅僅是幾條混雜在數百萬條垃圾信息中的、看似無關緊要的銀行轉賬記錄摘要,發(fā)送者和接收者的代號也經過了數層偽裝。
然而,就在這信息洪流沖刷而過的瞬間,袁澤那經過異變強化的超級大腦——那臺擁有“過目不忘”恐怖能力的生物計算機——已然完成了捕捉、解析、關聯(lián)、回溯的整個過程。
“停?!痹瑵傻穆曇舨桓?,卻讓整個指揮中心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鍵盤敲擊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掐斷。
他伸出一根修長有力的手指,精準地點向控制臺投射在屏幕上的一個光標位置,那里正閃過一條毫不起眼的記錄。
“這條,”袁澤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發(fā)送方‘金穗貿易’,接收方‘海星科技’……表面看是普通進出口服務費。”他指尖微動,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暫停,那條記錄被高亮放大。
“但‘金穗貿易’的實際控股人,是祁同偉的表弟,一個在工商注冊信息里只有空殼公司的皮條客?!痹瑵傻恼Z速平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而‘海星科技’,上個月剛以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價格,從山水集團手里拿下了京州老城區(qū)一塊待拆遷的商業(yè)用地?!?/p>
他微微側頭,目光掃向旁邊負責資金追蹤的情報分析組長,那眼神平靜,卻讓后者瞬間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們忽略了‘金穗’在三個月前,有一筆來源不明的境外資金注入,金額不大,正好是這筆‘服務費’的十倍。這筆資金,通過加勒比地區(qū)的離岸賬戶中轉,最終源頭指向趙瑞龍控制的某個慈善基金?!?/p>
袁澤的指尖在控制臺上輕輕敲擊了兩下,屏幕上立刻調出三條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銀行流水、離岸公司股權結構圖和一個模糊的跨境電匯記錄截圖。
“還有這里,”袁澤的手指又點向另一處被忽略的細節(jié),“交易時間。
這筆所謂的‘服務費’發(fā)生的時間點,精確到分秒,正好卡在祁同偉以‘調研’名義,親自帶人突擊檢查市國土資源局檔案室之后的三小時。
而那次檢查,檔案室所有關于那塊地皮的原始招標文件和評估報告,因為‘意外失火’被燒毀了?!?/p>
袁澤收回手指,身體重新站直,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那個被紅色光圈鎖定的名字。他的聲音在死寂的指揮中心里回蕩,冰冷而清晰,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掌控感:
“這不是服務費,這是封口費。是祁同偉利用職權抹平非法交易痕跡后,趙瑞龍通過白手套支付的酬勞。
也是丁義珍能拿到那塊地皮批文的直接證據鏈中,被刻意抹掉的關鍵一環(huán)。順著‘金穗’和‘海星’的殼,給我深挖下去,我要找到當時經手這筆錢、并且知道內情的具體經辦人?;羁凇!?/p>
情報分析組長臉色煞白,猛地立正:“是!袁司!立刻執(zhí)行!”他轉身撲向自己的終端,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了殘影,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指揮中心內,所有工作人員看向袁澤背影的眼神,都充滿了近乎敬畏的震撼。那些被層層偽裝、精心切割、散落在汪洋大海般數據中的碎片,在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竟如此清晰、如此迅速地還原出了完整的罪惡鏈條!
袁澤沒有再理會身后的騷動。他緩緩靠向控制臺的高背椅,身體陷入陰影之中,只有肩章上的四顆將星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
他閉上眼,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紅木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極有韻律的“噠、噠”輕響。
腦海中,京州市錯綜復雜的權力地圖、丁義珍那張絕望的臉、祁同偉隱藏在警服下的猙獰、高小琴在山水莊園的巧笑嫣然、趙瑞龍在境外遙控指揮的模糊身影……所有信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梳理、整合、重構,形成一張龐大而清晰的立體網絡。
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每一個可能的突破口,纖毫畢現(xiàn)。那張覆蓋了整個漢東、甚至延伸至大洋彼岸的“天網”,在袁澤的意識深處,正閃爍著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丁義珍的嘶吼和哀求,從監(jiān)控畫面中隱約傳來,微弱得如同蚊蚋。袁澤的嘴角,在陰影中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掙扎吧,哀嚎吧。
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