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是被凍醒的
刺骨的江水像無數(shù)根冰針,扎得她四肢發(fā)麻。她記得自己從江堤上跳下去時,耳邊全是槍聲和陸承淵的呼喊,后來被一個漩渦卷住,意識就模糊了
現(xiàn)在她趴在一塊漂浮的木板上,額頭的傷口被江水泡得發(fā)漲,后背的淤青一碰就疼。天色灰蒙蒙的,江面上霧氣很重,看不到岸,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她松了口氣,眼淚卻先一步涌了出來。不是因為慶幸,是因為后怕——她差點就見不到陸承淵了,差點就沒能告訴父親她還活著
可陸承淵呢?他有沒有逃出去?陸明軒會不會為難他?
擔憂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右手被一塊碎木片劃開了很深的口子,血和木板凍在了一起,一動就鉆心地疼
“陸承淵……”她對著江面輕聲喊,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你要活著啊……”
不知漂了多久,遠處終于出現(xiàn)了一片蘆葦蕩。蘇晚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蘆葦稈往岸邊挪。冰冷的泥漿沒過膝蓋,她每走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的鎖鏈,好幾次差點栽回江里
爬上岸時,她渾身濕透,凍得嘴唇發(fā)紫,連牙齒都在打顫,蘆葦蕩深處有間看船人的小屋,她踉蹌著走過去,推開門就倒在了稻草堆上,再次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屋里多了個老婆婆。見她睜眼,老婆婆趕緊端來一碗熱姜湯:“姑娘,你可算醒了!我早上來收漁網(wǎng),差點把你當成落水的野狗”
蘇晚接過姜湯,雙手抖得厲害,剛喝一口就嗆得咳嗽起來。姜湯很辣,卻帶著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稍微驅散了些寒意。
“我……我怎么會在這里?”她聲音沙啞。
“這是下游的蘆葦蕩,離城南碼頭遠著呢。”老婆婆嘆著氣,“你是不是遇到壞人了?身上全是傷”
蘇晚沒說話,只是把姜湯喝得干干凈凈。她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可心里的擔憂一點沒少——陸承淵還在南京,陸明軒還沒被解決,父親還在牢里,她不能在這里倒下。
“婆婆,能不能借我一身干衣服?”她掙扎著想站起來,“我得去南京城”
“去南京?”老婆婆嚇了一跳,“你這身子骨哪能再折騰?再說南京城里最近不太平,聽說在抓一個姓陸的大官,到處都是兵”
姓陸的大官——是陸承淵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他們抓到他了嗎?”
“不知道?!崩掀牌艙u頭,“只聽說前天碼頭那邊打了一仗,血流了一地,后來就沒人敢去那邊了”
蘇晚咬了咬唇,沒抓到,就還有希望。
她在老婆婆家住了三天。白天幫著曬漁網(wǎng)、劈柴,晚上就對著油燈發(fā)呆,手里反復摩挲著從江里撈出來的半支玉簪——跳江時玉簪斷了,只剩半截,卻依舊溫潤
這是她和陸承淵之間唯一的念想了
第四天一早,她辭別老婆婆,揣著對方給的幾個干糧,往南京城的方向走,她不敢走大路,只能沿著田埂和樹林繞,餓了就啃口干糧,渴了就喝路邊的溪水,晚上就蜷縮在破廟里
她的傷口發(fā)炎了,額頭滾燙,視線也開始模糊,好幾次走著走著就栽倒在地,卻總能在摸到那半截玉簪時,重新?lián)沃酒饋?/p>
她要找到陸承淵。哪怕只是確認他安全,哪怕只是告訴他,她還活著
走了五天,她終于看到了南京城的城墻??沙情T口守著士兵,挨個盤查,她這副狼狽樣子,根本進不去
她躲在城外的樹林里,看著城門的方向,急得掉眼淚,就在這時,聽到兩個士兵在聊天
“聽說了嗎?陸司令把陸明軒給辦了!昨天在全城搜捕陸明軒的余黨呢!”
“可不是嘛!聽說陸司令受了重傷,還硬撐著主持大局,厲害得很!”
“對了,聽說他一直在找一個女人,說是從江里掉下去了,找了快十天了,連下游都搜遍了……”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沒事!他在找她!
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這一次卻是熱的,她扶著樹干,身體還在發(fā)抖,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
她就知道,他不會有事的
她得讓他知道她在這里
蘇晚看著自己身上的破衣服,突然有了主意。她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忍著疼,在自己能活動的左臂上,慢慢劃下一個字——
“淵”
這是她的名字里沒有的字,是陸承淵的名字,是只有他能看懂的記號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她,立刻舉起槍:“站?。「墒裁吹??”
蘇晚停下腳步,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抬起左臂。陽光下,那個用鮮血寫就的“淵”字,刺眼又清晰
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沒明白,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張副官帶著一隊人疾馳而來——他們每天都來城門口看看,是陸承淵下的命令,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等
“張副官!”一個士兵指著蘇晚,“這女人有點奇怪……”
張副官本來沒在意,可當他看到蘇晚左臂上的字時,突然臉色大變,從馬背上跳下來就沖了過去:“蘇小姐?!真的是你?!”
蘇晚看到他,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眼前一黑,朝著他倒了過去
“蘇小姐!”張副官趕緊扶住她,才發(fā)現(xiàn)她渾身滾燙,傷口發(fā)炎得厲害,“快!叫醫(yī)生!快通知先生!”
蘇晚被抬上馬車時,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她好像聽到張副官在喊“先生”,好像聞到了那熟悉的、帶著煙草味的氣息
然后她感覺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滾燙,帶著她想念了十幾天的溫度
“蘇晚”
那個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壓抑的顫抖,像怕驚擾了什么
蘇晚努力想睜開眼,卻怎么也睜不開。她只能用最后的力氣,回握住那只手,指尖輕輕蹭過他的掌心——就像他以前揉她頭發(fā)時那樣
她想告訴他,她回來了
她想告訴他,她沒有騙他,她等他了
她想告訴他,那支《梅花三弄》,她還沒彈完呢
馬車一路疾馳,朝著城內(nèi)最大的公館去。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層暖融融的金紗
陸承淵看著懷里臉色蒼白的蘇晚,看著她左臂上那個歪歪扭扭的“淵”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她的發(fā)間
他找了她十天
從南京城找到下游的蘆葦蕩,從江灘找到破廟,他甚至派人潛到江底,一寸一寸地摸。所有人都說她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可他不信
他知道她會等他,就像他知道,自己會找到她一樣
“別睡”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聲音溫柔得像羽毛,“我?guī)慊丶遥匚覀兊膭e院,回有梅花的地方。”
蘇晚的睫毛顫了顫,像是聽到了
馬車駛過城門,朝著陽光深處駛去,車窗外,南京城的風似乎也變暖了些
那些浸過血的傷痛,那些沉入江底的絕望,終究沒能壓垮這一點點余燼
只要人還在,只要牽掛還在,總有一天,余燼會重新燃起火焰,照亮他們未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