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了丈夫們的選擇之后,兩位夫人的行動,愈發(fā)雷厲風行。
她們深知,想要徹底終結(jié)這場鬧劇,光靠她們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她們需要一個,能讓所有族人,都心服口服的,真正的權(quán)威。
于是,她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重金延請一位,真正德高望重的堪輿大家。
這個人選,她們沒有假手于人,而是親自篩選。
她們摒棄了那些在沂州本地,名聲雖響,卻早已與宋家兄弟有過多牽扯的術(shù)士。而是通過族中在京城為官的遠親,打探到了一位,早已歸隱田園,輕易不為人卜宅相地的老先生,姓秦,人稱“秦半城”。
據(jù)說,這位秦老先生,曾為當朝王爺,看過陵寢。其學識之淵博,眼光之毒辣,早已被奉為神明。只是他性情古怪,非積善之家,非孝悌之門,給再多金銀,他也不屑一顧。
劉氏和王氏,認定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鎮(zhèn)住宋家這場邪風。
她們親自修書一封,言辭懇切,不談金銀,只談家族之不幸,與為人媳、為人母之哀思。隨信,她們備上了一份,在旁人看來,甚至有些“寒酸”的薄禮——不過是些沂州本地的土產(chǎn),和她們親手縫制的幾雙冬鞋。
這封信,輾轉(zhuǎn)數(shù)月,終于送到了秦老先生的手中。
老先生看完信,又看了看那些帶著人間煙火氣的禮物,沉默了許久,只說了一句話:
“備車,去沂州。這宋家,還有明白人。”
秦老先生的到來,在“停棺新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他沒有前呼后擁,只帶了一個小書童,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布衣,看起來,就像個鄉(xiāng)下的老學究。
但他一到,整個村子的氣場,仿佛都變了。那些原本還有些怨言的下人,看到他,都下意識地,噤聲垂首,不敢造次。
兩位夫人,以待師之禮,將老先生請入上座。
她們沒有帶他去看那兩處廢棄的工地,而是直接,將沂州府的堪出輿全圖,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先生,”劉氏垂首道,“宋家不幸,遭此變故。我等婦孺,見識淺薄,不敢再輕信于人。先父安葬之事,全憑先生做主。我等只有一個請求。”
“請講?!鼻乩舷壬攘丝诓瑁卣f。
“我等不求封侯,不求拜相。只求,能為先父,尋一處平和安穩(wěn)之地,讓他老人家,得以安息。也求此地,能福佑我宋家后人,讀書明理,平安順遂,便已是天大的福分?!?/p>
這番話,不卑不亢,誠懇至極。
秦老先生抬起眼,深深地看了這兩位夫人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難得。”
接下來的十數(shù)日,秦老先生便每日乘著馬車,在沂州的山水間,勘察丈量。
他從不讓任何人跟隨,也從不當場發(fā)表任何言論。
他每相中一地,必先親手,繪制成一幅極其精細的圖紙。圖上,不僅有山川走向,水流方位,甚至連一草一木,一塊頑石,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會讓書童,將圖紙,恭恭敬敬地,呈送到兩位夫人的閨房之中。
由她們,共同裁決。
這是一種極大的尊重。他沒有因為她們是婦道人家,而有絲毫的輕視。反而,將最終的決定權(quán),交到了她們手上。
妯娌二人,也展現(xiàn)出了她們驚人的默契和見識。
她們每日,就在閨房之中,對著送來的一幅幅圖紙,仔細地研究,討論。
“姐姐,此地圖形雖好,但案山過高,有壓主之嫌,恐后人難以出頭。”
“妹妹所言極是。且看這一幅,水口不關(guān),財氣外泄,亦非上選?!?/p>
她們目光如炬,總能從那些看似完美的圖紙中,挑出或大或小的瑕疵。
一連十幾天,送來的圖紙,有數(shù)十幅之多,竟沒有一幅,能讓她們二人,同時點頭。
連秦老先生,都暗自佩服。他知道,這兩位夫人,是真正懂行的。她們要的,不是虛假的富貴,而是扎扎實實的,安穩(wěn)。
直到,第十五日的傍晚。
一幅新的圖紙,再次被呈了上來。
嫂子劉氏,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眼前一亮。她那雙因為悲傷和勞累,而略顯暗淡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光芒。
“就是這里了?!彼p聲說,語氣里,充滿了篤定。
她將圖紙,遞給了弟媳王氏。
王氏接過,也湊到燈下,細細地端詳。
圖上所繪之地,沒有奇峰,沒有異石,只是一片平緩開闊的向陽山坡。后有靠山,前有照水,左右有砂山環(huán)護,格局四平八穩(wěn),中正平和。
是那種,第一眼看去,平平無奇,但越看,越覺得舒服、安穩(wěn)的地方。
“姐姐說的是,此地甚好。”王氏也欣然點頭。
但她沉吟片刻,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依我看,此地地氣勃發(fā),中正平和之中,又暗藏銳氣。如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若將先父葬于此,不出三載,家中當先出一位武舉人,以軍功之銳,來安穩(wěn)地脈,方能將此地福澤,盡數(shù)激發(fā)?!?/p>
劉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了全然的贊許和信服。
“妹妹高見!”
妯娌二人,相視一笑。
所有的默契,盡在不言中。
她們當即拍板,將圖紙圈定,交還給書童。
“便定于此地?!?/p>
宋侍郎那口,在路邊停放了近十年的靈柩,終于,等到了它最終的歸宿。
一個由兩位深閨女子,在燈下,共同裁定的,萬年基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