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多久?
一個時辰?還是一夜?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我的笑聲停歇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
東方的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那是新的一天。
但我的世界,卻永遠地,停留在了這個無盡的、黑暗的夜晚。
我這十年,算什么?
我為了復仇,舍棄了一切。
我舍棄了正道,舍棄了尊嚴,舍棄了作為“人”的資格。
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我吞噬怨力,我與死亡為伴,我日日夜夜,都在被心魔啃噬。
我以為,我背負的是血海深仇。
我以為,我行走在一條悲壯的、以直報怨的道路上。
我甚至,為自己那份偏執(zhí)的、從未動搖的“復仇道心”,而感到一絲扭曲的驕傲。
可現(xiàn)在,真相像一把最鋒利的、也最殘忍的刀,將我所有的偽裝,我所有的驕傲,我所有的“意義”,都剖開,撕碎,然后,狠狠地,踩在腳下,碾成一灘誰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爛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我恨錯了人。
我殺錯了人。
我這十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天大的笑話。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最可悲,也最可笑的人。
我緩緩地,走到蘇云袖的面前。
她的臉色,因為剛才強行分神與我對話,變得更加蒼白,氣息也更加微弱。
鎮(zhèn)魔古劍上的黑氣,似乎又濃郁了一分。
她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擔憂。
“師兄,你……你沒事吧?”
“沒事?”我看著她,凄然一笑,“我怎么會沒事?”
我伸出手,想去觸摸她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的手,太臟了。
沾滿了鮮血,充滿了怨氣。
我,還有什么資格,去碰觸這個,世界上最圣潔的、孤獨的守護者?
我緩緩地,跪了下來。
跪在了她的面前。
我,天劍門曾經(jīng)的驕傲,黑道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劍”,陸清絕。
在這一刻,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跪在了她的面前。
“對不起?!?/p>
我低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沾滿露水的地面上。
“蘇云袖,對不起?!?/p>
這兩個字,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也壓垮了我,最后的,那點可憐的自尊。
我欠她的,又何止是一句對不起。
我欠她一個真相大白。
我欠她一個清白名聲。
我欠她,整整十年的、安穩(wěn)的人生。
她背負著全世界的罵名,在黑暗中,孤獨地支撐著這個世界的安危。
而我,這個本該與她并肩作戰(zhàn)的人,卻在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她,用最決絕的方式,追殺她。
我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我是壓在她身上,那無數(shù)座大山中,最沉重的一座。
蘇云袖看著我,眼淚,再次無聲地滑落。
她想伸手扶我,卻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師兄,你沒有錯?!?/p>
“錯的是我……是師父……是這該死的命運。”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她還在安慰我。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安慰我這個,一心想要殺死她的,仇人。
我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那種痛,比丹田破碎,比怨力噬體,要痛一萬倍。
那是一種,靈魂被徹底撕裂的,凌遲之痛。
我緩緩地,抬起頭。
我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我終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十年前,她偷襲我時,眼中那復雜的情緒,是什么。
是痛苦,是不舍,是決絕,是……愛。
我明白了,在惡人谷,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為什么要說,她欣賞我,覺得我是“同路人”。
因為,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行走在一條,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獨的黑暗之路上。
只是,她的路,通往的是守護。
而我的路,通往的,是毀滅。
我明白了,她剛剛,為什么不反抗,為什么求我殺了她。
因為,她太累了。
她一個人,撐了十年,真的,太累了。
死亡,對她來說,或許,才是一種真正的解脫。
而我,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發(fā)誓要守護她一生的人,卻親手,將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我就是,那個最殘忍的,劊子手。
我站起身,撿起了地上的“葬雪”。
我看著刀身上,那纏繞著的、我引以為傲的黑色怨力。
我感覺,無比的,惡心。
蘇云袖,我的師妹。
我的愛人。
我的……仇人。
我這十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