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號玄濟(jì)一生行善，死時卻被暴民釘在寺廟門板上。他質(zhì)問佛祖：「我一心為天下蒼生，
為何只換得枯骨一副？」佛祖指尖輕點(diǎn)：「你來做這佛?！剐?jì)坐上蓮臺，
瞬間看盡人間愛恨流轉(zhuǎn)。戰(zhàn)場上，少年士兵的刀刺入婦人心口。玄濟(jì)伸手欲救，
卻見那少年正是前世虐殺自己的暴民。佛說：「善與惡，不過是一場永不終止的輪回?！?/p>
蓮座上，新佛垂下第一滴淚。---暴雨如天河傾瀉，狠狠砸向人間。
銅錢大的雨點(diǎn)砸在古寺殘破的瓦片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密集鼓點(diǎn)，又被匯聚成渾濁的溪流，
沿著龜裂的檐角瘋狂沖刷而下。天與地，被一道無邊無際的灰白水幕縫合在一起，混沌不清。
風(fēng)在寺外那片枯死的古樹林間尖嘯、沖撞，卷起斷枝和腐爛的葉子，
狠狠抽打著寺廟那扇緊閉的、布滿刀劈斧鑿痕跡的厚重大門。門內(nèi)，香燭早已燃盡，
只剩冰冷的、濕透的香灰。最后一縷殘存的微弱檀香氣息，
被濃重的血腥味和人群的汗臭、恐懼的酸腐味徹底吞噬、覆蓋。佛像金身剝落，
在從破窗和高處縫隙漏進(jìn)來的、幽綠如鬼火般的慘淡天光映照下，那張低垂悲憫的面容，
竟顯出幾分難以言喻的詭異?！搁_門！把門撞開！」一個嘶啞得幾乎劈裂的嗓音穿透門板，
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糧食！藥！都在里面！禿驢們藏著！」「開門！給條活路！」
更多聲音匯成一股絕望的浪潮，狠狠拍打著古寺的門戶，
每一次撞擊都讓沉重的門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門板劇烈地顫抖著，簌簌落下陳年的灰塵。
門內(nèi)，方丈枯槁的手死死抵在門栓旁冰冷的石墻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白得透明，
仿佛隨時會碎裂。他閉著眼，嘴唇無聲地翕動，是誦經(jīng)，也是絕望的嘆息。他身后，
擠著寺里僅存的幾個老僧，個個面如死灰，身體篩糠般抖著。角落陰影里，
蜷縮著幾個同樣瑟瑟發(fā)抖的村童，小臉上布滿淚痕和臟污，
驚恐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那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開的大門。玄濟(jì)站在人群最前面，
離那扇呻吟的門最近。冰冷的雨水沿著他光潔的頭頂流下，流過他清瘦的臉頰，
浸透他單薄的灰色僧衣。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女孩的臉燒得通紅，
嘴唇干裂起皮，急促滾燙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像一團(tuán)微弱的火苗，隨時會熄滅。「師父…」
玄濟(jì)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壓過了門外的喧囂和門內(nèi)的喘息，「開條縫吧，
放幾個病重的孩子出去…外面…他們或許還有的人人心未泯?！顾抗庾谱?，看向方丈，
「慈悲…總要有人先出手?！狗秸删o閉的眼皮下，滾出兩顆渾濁的淚珠，
混著臉上的雨水滑落?！感?jì)…如果門開，便是讓地獄涌入。」他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
「他們餓瘋了…都…已非人了…啊」話音未落，一聲更加沉悶巨大的撞擊聲轟然炸響！
門栓中央那根最粗的硬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突然，一道猙獰的裂縫瞬間貫穿木身！
門板向內(nèi)凸起一大塊，仿佛下一秒就能破門而入?！疙斪。?！」
方丈嘶啞干涸的喉嚨大聲的喊著?？墒牵t了。伴隨著硬木「咔嚓」
聲徹底斷裂的刺耳聲響和門外暴民震耳欲聾的欣喜的狂吼，半邊沉重的寺門向內(nèi)轟然倒下！
狂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箭，裹挾著門外無數(shù)雙布滿血絲、被饑餓和絕望徹底扭曲的眼睛，
如同決堤黑色暴怒的洪水，猛地灌了進(jìn)來！
那渾濁的、帶著泥腥、血腥和腐臭氣息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僧人微弱的人墻。
玄濟(jì)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背上，懷里的女孩被猛地扯了出去！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撈，
指尖只觸到一片濕冷的、粗糙的衣角。
女孩驚恐的尖叫聲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咆哮和哭喊聲中，瞬間消失在人潮深處?！负⒆?！
我的孩子！」玄濟(jì)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逆著人流向前撲去。
無數(shù)沾滿泥濘的、冰冷僵硬的腳踩踏在他身上，撞得他東倒西歪。他掙扎著抬起頭，
目光穿透混亂攢動的人腿縫隙，絕望地搜尋那小小的身影。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那張臉。
一張被饑餓和瘋狂徹底吞噬的臉，深陷的眼窩里燃著兩點(diǎn)鬼火般的綠光，干裂的嘴唇咧開，
露出焦黃的牙齒。正是剛才在門外嘶吼撞門的那個漢子。
他手里握著一把銹跡斑斑、沾著黑紅污跡的柴刀，刀尖在幽暗的光線下閃著一點(diǎn)不祥的微芒。
那雙燃著鬼火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玄濟(jì)身上，那目光里沒有一絲人性，
只有赤裸裸的、對活物存在的純粹憎恨?！付d驢！擋路的都得死！」
漢子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手臂肌肉虬結(jié)，猛地掄起了柴刀！向他劈去。
玄濟(jì)腦中一片空白。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他看見柴刀冰冷的刃口切開渾濁的空氣，
帶著一股腥風(fēng)，朝著自己的面門劈落！他甚至能看清刀口上凝結(jié)的暗紅血塊，
能聞到那刺鼻的、混合了鐵銹和腐敗血液的味道。本能讓他側(cè)身，向后急退。嗤——！
一股滾燙的液體猛地濺在他臉上、眼睛里，視野瞬間一片猩紅。劇痛并非來自他的臉，
而是來自他下意識護(hù)在身前的手臂。那銹蝕的刀鋒深深嵌入了他的小臂，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自己的耳中。玄濟(jì)踉蹌著后退，劇痛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血從手臂可怕的傷口里汩汩涌出，溫?zé)嵴吵?，順著手臂滴落?/p>
在冰冷的泥地上砸開一朵朵刺目的紅花。他撞在身后傾倒的半扇門板上，
冰冷的木頭硌得他脊椎生疼。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浮沉，模糊的視線里，
是無數(shù)扭曲晃動的黑影，是刀棍揮舞帶起的風(fēng)聲，是壓抑不住的慘叫，是野獸般粗重的喘息，
是器物被砸碎的刺耳聲響……整個古寺，徹底淪為血與火的修羅場。「玄濟(jì)師兄！」
一個年輕沙彌驚恐的哭喊聲傳來，隨即被淹沒在更響亮的咆哮里?！讣Z食！藥！交出來！」
「干凈的水拿出來！」「死禿驢！你們把東西藏哪兒了？！快點(diǎn)交出來」混亂中，
玄濟(jì)看到那個持刀的漢子再次分開人群，獰笑著向他逼近，柴刀上的血槽里，
正流淌著他自己的血。漢子身后，幾個同樣眼露兇光的人影，手里拿著削尖的木棍，
甚至還有斷裂的、沾著泥污的鋤頭柄?！缸プ∷?！捆起來！看他還怎么擋路！」?jié)h子嘶吼著。
玄濟(jì)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退無可退。他想誦一聲佛號，嘴唇翕動，
卻只嘗到流入口中的、自己咸腥的血。那漢子猛撲過來，
骯臟的大手帶著一股汗臭和血腥的混合氣味，狠狠抓住了玄濟(jì)受傷的手臂！
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玄濟(jì)眼前一黑，幾乎暈厥。他咬碎了牙關(guān)，才沒有痛呼出聲。
緊接著，另一只同樣骯臟粗糙的手抓住了他另一側(cè)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將他死死按在門板上。
冰冷、濕滑的門板緊貼著他的背脊，透過單薄的僧衣，傳來刺骨的寒意。
更多的暴民涌了上來，混亂而粗暴。有人用粗糙的草繩狠狠勒住他的手腕，
不顧他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繩子深深陷入皮肉，勒得骨頭咯咯作響。
他的腳踝也被同樣粗暴地捆住。有人從倒塌的寺門廢墟里，
拖出幾根粗長的、用來加固門框的木楔。那木楔一頭被削得尖銳，另一頭粗大，
是寺里備著防匪用的，此刻卻成了施加酷刑的工具?！羔斔浪?！看誰還敢關(guān)門！」
持刀漢子的聲音充滿了暴虐的快意。玄濟(jì)的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沉浮掙扎。
他感到自己像一塊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被幾雙鐵鉗般的手死死按住。
冰冷的、尖銳的觸感抵在他右手的掌心——不是刀鋒，是木楔那粗糙但無比堅硬的尖端。
一個暴民舉起一塊沉重的石頭。沒有審判，沒有質(zhì)問。
只有石頭落下時沉悶的、令人心悸的鈍響。噗！尖銳的木楔帶著巨大的力量，
瞬間穿透了玄濟(jì)的掌心！「?。 剐?jì)痛苦的聲音隨著木楔釘入他身后堅實的門板！
骨頭碎裂的劇痛如同火山爆發(fā)，從手掌直沖腦髓，突然，玄濟(jì)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
可是卻又被幾雙大手狠狠摁了回去，后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木板上。他張開嘴，
早已干涸的喉嚨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深處涌上的、帶著鐵銹味的甜腥液體。噗！噗！
噗！沉重的石頭一次次落下。左掌、右腳踝、左腳踝……每一次鈍響，
都伴隨著骨頭碎裂的恐怖聲音，都帶來一次撕心裂肺的劇痛。
溫?zé)岬难獜乃膫€被洞穿的傷口里瘋狂涌出，沿著門板流淌，
在腳下匯聚成一汪小小的、粘稠的血泊。每一次釘擊，
都像有一把燒紅的鐵釬在他身體里瘋狂攪動，將他的神經(jīng)寸寸碾碎。每一次劇痛的頂峰，
都像要將他徹底撕裂，拋入無邊的黑暗深淵。他像一只被釘在門板上的、瀕死的蝴蝶，
每一次微弱的掙扎，都只會帶來更劇烈的撕裂和更洶涌的鮮血。
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劇痛之海中徹底沉沒，又頑強(qiáng)地浮起一絲微光。他模糊的視野里，
是暴民們扭曲狂笑的臉，
那些昔日他偷偷省下口糧接濟(jì)過的、此刻卻瘋狂搶奪著寺里最后一點(diǎn)糧食和草藥的熟悉面孔。
他看到方丈被推搡著跌倒在地，
枯瘦的身體蜷縮著；他看到一個小沙彌被搶走懷里僅存的半塊干糧，
絕望地哭喊；他甚至還看到，那個被他抱在懷里、高燒不退的小女孩，
正被一個老婦人死死護(hù)在身后，老婦人臉上滿是驚懼的淚，徒勞地?fù)]舞著手臂，
阻擋著伸向孩子的、同樣枯瘦卻充滿掠奪欲望的手……。在此刻，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內(nèi)心在想為什么？他一生行善，省下的每一粒米，采的每一株藥，
都給了這些在災(zāi)荒和兵亂中掙扎的可憐人。他熬過多少寒夜為病者誦經(jīng)，
磨破多少雙草鞋奔走于村落之間勸人向善。他心中裝的，是這天下蒼生，
是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宏愿?？缮n生回報他的，為何是這穿掌斷骨的劇痛？
是這被釘在門板上示眾的羞辱？是這「禿驢擋路」的惡毒詛咒？他枯槁的身體，
難道就是他一心為善的最終歸宿？這枯骨一副，難道就是佛祖對他一生所求的答案？
寺仿佛在似光芒萬丈，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越過前面的人頭和揮舞的手臂，
望向大殿深處那尊金身剝落的佛像。佛依舊低垂著眼簾，嘴角那一抹悲憫的微笑，
在幽暗的光線下，在血與火的映襯中，此刻顯得如此遙遠(yuǎn)，如此空洞，甚至…如此冷漠。
寺門之外，天光晦暗。雨，還在下。沖刷著地上的血污，也沖刷著這人間的罪惡與煉獄。
玄濟(jì)的頭顱無力地垂落，視線最后捕捉到的，是自己胸口僧衣上暈開的大片暗紅血跡。
那血痕的形狀，竟隱隱約約，像是一朵枯萎的蓮花。意識沉入徹底的黑暗之前，